而台上王曼的节目已经开始,尹鹏拉响手风琴,合唱团其它人各司其职,合着蜗牛与黄鹂鸟熟悉地伴奏,她点头举起话筒,吐出排练近一个月的歌词。
声音如出谷黄鹂,将小黄鹂鸟的欢快演绎得惟妙惟肖,响彻整个大厅。退休前就职于部队文工团,专门从事作曲工作的虞老太太眼睛亮了。
“这就是王曼?”
王继周满脸笑容,她闺女唱得真好听:“对,就是曼曼,这首歌她练了很久。”
老太太瞬间想起她还在考察王继周:“声线是不错,就是练习时间太短。”
抿唇低下头,她强忍住不去称赞。但谱曲一辈子,本身对音乐有很深了解,她比常人更懂。唱歌这种靠天吃饭的是,有副老天赐的嗓子,是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更重要地事。
而有这般纯净通灵声音地孩子,总不会心思太坏。
“老婆子,感觉怎么样?喜不喜欢?”
老太太还没做出回答,沈元与秘书已经到了这跟前。秘书先是找上虞虹表明身份,而后单刀直入。
“咱们做大人的,也别对孩子太严肃,往后可以慢慢教。”
沈元点头:“王曼这次的确受了不少惊吓,这五百块钱拿去给她买点好吃的压压惊,回头我会带木子登门致歉,再好好管教她。”
五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这时候差不多顶工人半年工资。秘书笑得跟个弥勒佛似得,在边上劝说这事私了好。
“了结这桩事,两家也算是朋友。”
要是没这五百块钱还好,如今他们一下拿出这么多,老太太起了疑惑。如果真是小孩子打闹,至于一出手就这么大手笔?这么多钱,明显是封口费。
先前被她刻意忽略地事也回忆起来,沈家是官,还是有后台的官,王继周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农民,警察不可能偏向后者。既然这样还能把沈家姑娘抓去,那她犯得错肯定不一般。
“虹虹,这到底怎么回事?”
虞虹小声解释整个过程,王继周将一厚沓十元钞票推回去:“小孩不懂事没关系,大人不能一味纵容。大人纵容也不怕,怕就怕上梁不正下梁歪。”
沈元记得,这是下午他们夫妻说过的风凉话,现在被人全数退回来,他只觉这话化为实质,左右开弓一下下扇着他耳光。
但他没办法,谁让女儿人赃并获。他只能笑着再次将钱推过去:“我们会好好管她,今天有领导在这,我给你道歉。要是这钱不够,我再出五百。”
“你闺女差点杀了我家曼曼,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曼曼机灵,我现在等着在医院里给她收尸。我是没钱,但我绝不会拿闺女的命来换钱。这不是钱的事,别说五百,就是五百万也换不来一条命。”
王继周心里门清,他是没钱,但他可以赚。他已经到这个岁数,生老病死都见过,娶妻生子也有过,现在他有口吃饿不死就行。如果放出沈木子,闺女再受到什么伤害,那即便他往后赚再多钱,又能留给谁。
站起来他对准秘书微微鞠躬:“劳领导关心,孩子们间的小口角,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这次的事,现在想起来我还脊梁骨一阵发寒。还请领导体谅,我不想因为五百块钱,去让我闺女给别人当移动活靶子。”
秘书跟在全市最高领导身边,平常见到的人虽然不至于点头哈腰,但也少不了谄媚逢迎。而此刻在这个农民身上,他却看到那挺直腰板后面的铮铮铁骨。不是胡搅蛮缠,更没有谄媚逢迎,他摆事实讲道理守原则。不卑不亢傲然站立,这样的人即便是个农民,也值得他敬佩。
“老沈,这事我也没办法。”
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秘书顺着电影院台阶往下走去。走到半路,大厅另一侧门突然打开,李翠扶着一位老人走进来。守在这的沈亨夫妇忙接上去,王继周周围再次围满一圈人。
老人正是沈木子的亲外公,也是李晶晶的二爷爷。依靠亲哥做大官,他在市里也颇有地位。如今他亲临现场,相关领导也不看节目了,纷纷围过来。
“我就这一个外孙女,她今年才十一,小学没毕业还是个孩子。她只是一时做错事,你们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宽容之心!”
梗着嗓子老人家红了眼眶,连□□都开始劝:“反正孩子也没事,大家心都放宽些。”
台上的大合唱终于结束,主持人尽责地报幕,不过几乎电影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块,晚会差点进行不下去。
秘书见事态不对,忙走上来:“书记,旁边休息室空着,要不先让领导们移步?”
王曼唱完从后台回来,就见这边围满人,挤进去她问道:“爸,什么事?”
没等王继周回答,一旁的李翠先拉起她手:“曼曼是吧,刚才木子吓到你了,她也很后悔。阿姨知道你是个善良孩子,原谅她好不好。”
环顾四周王曼终于明白了,这是沈木子召唤出的亲友团?好家伙,够强大啊!市委、工商、税务、卫生,随便拎出一个来,捏捏手指都能挑了他们家煎饼果子店。
“阿姨,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如果我不原谅她,是不是就是不善良?”
李翠一噎:“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不原谅她?”
眼见两人太极打来打去,王继周强势地插话:“曼曼还是个孩子,这事我做主,曼曼原谅她我也不会放弃追究责任。”
“你!”
可不是所有领导都像秘书那样喜欢硬骨头,不少人开始暗咒王继周食古不化。你这么不给面子,往后谁给你面子。
“你一个大人,连原谅一个犯错之后已经悔过的孩子胸襟还没有?”
王继周始终挺直脊梁:“悔过的孩子我当然不会计较,但三岁看到老,我觉得沈木子不会悔过。上次是烧裙子,没半个月直接拿冰锥杀人。是不是再一个月,她就得直接拿刀砍人脖子?”
老人脾气也上来了,朝另一边市公安局局长吩咐:“小程,麻烦你把木子放了。他们要是敢往上告,这事我一力承担。”
沈元夫妻挺直腰板,将五百块钱收回兜里,冷笑地看向王继周。
“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继周默,突然想起老一辈常挂在嘴边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中国自古皇权不下县,就是说皇帝只管到城市一级,县里则由地主、豪强高度自治,皇帝派来的官说话也没用。虽然现在新社会没有皇帝提倡民主,但几千年未曾改变的习俗,哪是一个新的政府几十年时间就能彻底连根拔起。
从没有任何一刻,他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无能。他是个农民,即便卖煎饼果子了也还是个无权无势地无产阶级。努力到这一步,即便有再多的坚持,他也真毫无办法。
“爸,你别难过,我以你为荣。”
坐在里手充当隐形人的虞家四口一直被老太太摁着,同时她也在默默观察王家父女。看着面前演出后卸下妆干干净净地小姑娘,还有她眼角的泪痕,她恍然大悟。刚才那副模样,是哭花了妆。
而“我以你为荣”这句话更是触动了她的神经,王继周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坚持,不正跟她爱护虹虹的心一样。他们的闺女都受过伤害,他们也唯恐闺女再受到伤害。
刚才答应照顾他们一日三餐时客客气气,如今面对如此大压力他都能顶住。再过十年八年他们不在,虹虹要是出点什么事,身边总有一个可靠之人可以支撑她。虹虹这次眼光不错,小王人虽然穷了点,但只要他肯上进,虞家稍微打点下,他就是再笨也穷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