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事(1 / 2)

“楚公街啊……”

王熙凤放下勺子把碗一推, 再把面前儿预备四月初七给苏夫人送去的礼单合上,急急忙忙低声和平儿道:“快给我拿水漱口,我要躺下!不管哪儿有人来找, 只要不出人命, 都说我不舒服,正歇着呢!”

说着,王熙凤就“哎呦”一声, 自己往枕上一倒。

平儿忙作势抚王熙凤的胸口, 又出门儿和小丫头们道:“快给奶奶打水来!”

小丫头们一径去了,平儿便把还在门口站着的茜桃儿拉到一边儿, 皱眉低声叹道:“奶奶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 就是要和奶奶说什么,也缓着些说才是啊。这么咋咋呼呼的一说, 把奶奶吓得心直跳。你说说,若是奶奶肚子里的哥儿姐儿有个好歹,是你赔得起还是我赔得起?”

茜桃儿被平儿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 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手绞着帕子连声道:“云姨娘, 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我只是, 只是想着这是大事, 总得让咱们奶□□一个知道,所以才着急忙慌的来了。”

平儿上下打量茜桃儿一眼——她名字就有几分艳,这几年长开了,越发显得娇俏。那几年奶奶喜欢把茜桃儿打扮得可人去勾着爷, 这二年二爷收了心, 不大理茜桃儿了, 她倒不争宠,反一心讨好起奶奶来,但凡奶奶不发话,她都不甚打扮,穿得和平常丫头们差不多。

今儿茜桃儿便是穿着一件儿月白色上衣,下身白绫裙子,外头罩一件蓝缎镶边青缎坎肩,要不是她头发上还插戴着一支挂珠金钗,颜色也好,真就和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差不多少了。

自家里出了事后,奶奶惯行节俭,如今家里的丫头们也不似几年前,人人插金戴宝。除了少数几个得主子宠信的大丫头和管事嬷嬷们外,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一概都是银饰。

“咱们爷就是家里最后一代有爵位的,等轮到芃儿,就是平民百姓。外头牌子是挂着国公府没错儿,可咱们得有自知之明。还和以前似的人人都是绫罗绸缎金珠玉宝,我看再没两年,这家就败光了。”

奶奶私下说了这话,并没叫老太太知道,但很快就在家下人里头传遍了。从此人人都注意着打扮不要出了格儿——其实家里奴才们被抄过一遍,现在家里的管事的除了林之孝两口子外,大多都是新提拔上来的,以前没捞着什么油水,想张扬也张扬不起来。

不过茜桃儿算是名正言顺给爷的通房大丫头,已经跟了爷三四年,又才十八岁,青春正盛,略打扮一些也无妨。

她如今打扮得这样清素,其实还是想讨好奶奶罢了。

不过奶奶还没表现出对茜桃儿是个什么意思,平儿待她就还是照常。

看她慌了神,平儿也只道:“知道你是好心,可也得顾着奶奶的身子。这样罢,你在堂屋里候着,若有人来请奶奶,只说奶奶身子不舒服去不了,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茜桃儿忙不迭的应了,又问:“那云姨娘,咱们不给奶奶请位太医来看看?”

平儿叹道:“请太医来怎么说?外头才把街上的牌子换了,咱们奶奶就不舒服,一家子的脑袋都不要了?你只拦着人就是了,别的别多说。”

说话间小丫头们已经抬了水来,平儿服侍王熙凤漱口洗脸睡下,又出去吩咐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嘀咕,只是这事儿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嘴上都闭严实了!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别说一条街了,自然是皇上想让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你们可都得知道轻重!”

王熙凤在府里说一不二,平儿也威风日盛。她一番震吓敲打,看下头管事婆子们都低头听话,方满意回屋去回话。

“奶奶,我看他们都知道轻重,也不敢乱说,只是老太太那边儿……”

王熙凤闭眼摇头道:“老太太那儿我才不费那个劲。若老太太那里有个动静,就还和以前一样,去把你二爷叫回来,请咱们二爷去劝和罢。现在我在老太太跟前儿多做多错,不如躲了为好。”

平儿叹道:“离捐园子的事儿都过去了一年半了,怎么老太太心头的气还没平呢。”

“你叫老太太如何平气?”王熙凤睁眼,笑了一声道:“捐园子没叫她最爱的大孙女和宝贝孙子沾着一点儿好处,最后皇上还把这园子赏给了前女婿。”

“赏给前女婿也就罢了,偏生前女婿功成名就封了公爵,却和她女儿没一点儿关系,公府夫人的风光是后头的那位。”

“但凡后头那位差一点儿,老太太也不至于憋着气不发作,偏生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名正言顺的公府小姐。皇上的意思,就是这超品的公爵夫人诰命没有敏姑姑的份儿,就是皇后娘娘妹妹的。老太太能怎么办?老太太发作不出来,也恨不了别人,这气不就移到我身上了?”

平儿忍不住叹道:“其实奶奶又有什么错儿?本来园子就是咱们大房和珍大奶奶出的钱出的力,凭甚捐出去要提二房姑娘的名头?老太太偏心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奶奶二爷和老爷太太才是正经给老太太养老的,又是何必非要和奶奶闹别扭呢。”

王熙凤叹道:“这人越老,就越固执,越不想变。若不然以老太太的手段,家里从前那些蛀虫认真处置,早就完了,还有我什么事儿?”

“说起来我刚进门的时候,老太太虽然疼爱宝玉,可对我和二爷也不差。但终究还是二房的人最宝贝,一到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但是老太太活了七十多年,偏心了一辈子,若是临到老了再承认她自己偏心太过,那不就是说这辈子都白过了?”

“所以老太太宁愿觉得她没错儿。而二爷是老太太的亲孙子,我只是孙媳妇。人家血脉亲情总不会断,就让我躲个懒儿罢。”

王熙凤小心抚着肚子笑:“说来我还得谢谢这个孩子,若不是他,我也不好名正言顺的躲这么长时间的清闲了。”

平儿在荣禧堂里训诫过一回管事,管事们又各自回去约束手下的人,荣国府内从上到下都闭严了嘴,谁也不敢对今日的事说一字半句。

天爷,离那回还没过三年呢,谁还有那个胆子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