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帝深深的看了郭常和一眼,心里对这个人观感又好了一层。他叹了一口气看着跪在大殿里的臣子,“郭爱卿言之有理,只是这满朝的大臣……”说着,他摇摇头,“总得考虑大家的意见。”
靖安侯心里一笑,就站了出来:“陛下,自古君臣有别。君即是君,臣即是臣。若臣下眼中目无君王,此臣可为欺君之臣。反之,若君王唯臣之言是听,而无乾纲独断之气,此君可为唯喏之君。以臣看来,臣下之言,可用则听,不可用则可不听。”他的视线在大殿里一扫,“这君臣之序,还真是该理一理了。”
这话说的可谓极为不客气,对着皇上说话,还带着几分训诫的意思。但靖安侯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文慧大长公主的丈夫,是皇上的亲姑父。又曾经跟先帝一同上过战场,先帝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言称靖安侯无异于他的异性兄弟。所以,以半个臣子,半个长辈的身份说了这么一番话,再合适没有了。
这是‘逼’的皇上不要有顾虑,不应该只念着私情,不应该什么话都要听臣下的谏言。要有乾纲独断之气。
永康帝心里这才一松,诚惶诚恐的站起来,在上面对着靖安侯拱手之后才道:“听靖安侯之言,朕心里就不由的想起先帝对朕的谆谆教导。”他一副无奈的样子,“众爱卿都起来吧。这天下谁都能有私,只朕不能……”
从地上起来的人,此时谁还敢说什么?不由的感叹,成也朝堂,败也朝堂。一言不慎,终身悔晚!
永康帝这才坐回龙椅上,慢慢的打开折子,细细的看了起来。下面的人都偷偷的打量皇上的脸色,但却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别的神情来。
良久,永康帝才默默的放下折子,看向楚源:“楚源,这本折子里,林林总总,罗列了你三十多条罪状。其他的,朕就不说了,只一条,如果查实了,朕就不能容你!”他猛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折子往楚源的跟前一扔,“通敌叛国!我大周的丞相,竟然通敌叛国!”他一副气不可耐的样子,“竟然从二十年前,你跟北辽就眉来眼去。御史甘海潮发现了端倪,竟然被你陷害落了个满门抄斩!通敌叛国,陷害忠良!楚源,你该当何罪?”
大殿里的人都被皇上这一通吼给震慑的不敢开口了!
通敌叛国!
我的天啊!这种事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的。而这通敌罪却又是最难被人拿到证据的。
众人的视线不由的都看向薛恒,这人到底是谁?要是名不见经传的人是不可能拿到这些证据的。难道他背后有人?
想起皇上的作态,众人心里一寒,这该不是皇上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吧?
可薛恒自己心里还发蒙呢。他手里只有云州那点证据。可如今这折子上写的可不光是自己知道的那一点那么简单。甚至还牵扯出了甘海潮旧案。
在云隐公主被册封的时候,宫里的宸贵妃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谁都知道她是罪臣之女,才致使她跟皇上这一对青梅竹马被迫拆散,致使好好的公主弄得成了来历不明的私生女。想起云隐公主,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急着对楚源出手了。
甘家一天不平反,宸贵妃的身上就有污点。
这会子了,楚源反而镇定了下来,他还真拿起皇上扔过来的折子认真的看了起来。通敌这事,他还真没做!但跟金成安密谋造反的事,是真有!可这折子倒也有意思,事情都是真事情,但却偷梁换柱,半点都没提他跟金成安的事,反倒强塞了一个通敌的罪名来。再看到这牵扯出的甘海潮的的事,他就更想笑了。甘海潮当年为什么死的,没有人比皇上更清楚了。那时候先帝还只是皇子,不得皇上喜欢,又被册封为瑕王。可以说于皇位是无缘的。但先帝可不是认命的性子。私下里从北辽借兵,伏击了平叛归来的晋王。又跟海盗勾结,取了去沿海巡视的鲁王的性命。这些事都是被自己扫的尾巴,偏偏被甘海潮发现了首尾。他早怀疑自己跟金成安的父亲老谨国公有牵扯,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跟老谨国公干出来的,打算谋反。他打算揭发,被先帝知道了。就先下手为强,直接要了甘海潮一家的命。这里面还真没有自己的首尾。当年甘家出事的时候,当今的皇上都十四五了,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不可能没有察觉。如今反倒将罪名这么按在自己身上。他还真是百口莫辩了!自己这是替先帝背了黑锅了!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真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了。
今儿要是敢把当年的事露出来半分,皇上非诛杀了楚家九族不可!
不行!绝对不行!自己这么大年纪了,也活够本了。可楚家几百号人,却不能搭进去。还有跟着自己的属下,今儿已经是被牵连了。自己要是再不知趣,这些人也别想有个善终。但叫自己这么认命,却绝对不行。这通敌叛国,也是要诛九族的。不管怎么说,得把一下子的性命的保下来。
他拿着折子看了又看,想找出突破口。直到看第五遍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次将折子合起来。然后缓缓的笑了:“陛下!这折子上的罪名,老臣不认!”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永康帝,“不知道陛下从折子上看出了什么,老臣却从折子上看出了点别的。”他将手里的折子扬了扬,“甘海潮一案,才是这折子的根本。十多年前的旧案了,早已经尘埃落定。如今翻出来,是说高皇帝判错了?还是说先帝查错了?而如今被翻出来,老臣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有人希图用这个案子翻身!那么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揪住陈年旧案不放呢?”话音一顿,他就拱手问道,“陛下,只怕,这就得问一问宸贵妃和云隐公主了!”
“老臣也要告状。”楚源往下一跪,“告宸贵妃和云隐公主诬告之罪!”
第671章 庶子高门(55)三合一
“告本宫诬告?”甘氏看着来传话的太监,手指却轻轻的点了点桌面,然后就笑了:“行,你去禀报吧。本宫马上过去。”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甘氏这才转脸看着沉思的林雨桐笑道:“看来还真是给你找个好女婿。这折子不是你写的,也不是那个薛恒的手笔,只能是姑爷准备好的。能牵着楚源的鼻子叫他顺势攀咬甘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连楚源的心思都被揣摩的这么准,可见其心智手段如何。自己这女儿能拿捏的住人家吗?她压在心底的那一丝不安,又爬了上来。
林雨桐先是与有荣焉的笑了,然后才看见甘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忧虑。稍一琢磨,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那真是她杞人忧天了。自己却偏偏没办法解释给她听。越解释,她就越觉得自己对四爷的信任过重。林雨桐心里苦笑了一声,干脆转移话题道:“如今叫楚源将这事摆在明面上,省的以后攻讦您,说您只是为了报一己私仇,才陷害三朝老臣。人心最是健忘,上下嘴皮一动,黑白顷刻颠倒。”说着,就赶紧吩咐何嬷嬷,“拿伞来,如今就去吧。”
人家不光告了甘氏,还告了自己。这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也想叫自己沾上一身泥。
甘氏这才起身,收敛起心神,“那就走吧。”说着,就回头看林雨桐,“不过你这丫头跟姑爷两人这胆子也够大的,就不怕我在朝堂下压不下楚源?”
“要真是压不下……”林雨桐看着甘氏的神情就变得认真了起来,“要真是压不下去,那咱们就得另外谋划出路了。”之前那一套取而代之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这就证明,您根本就不是那一块料。
甘氏马上明白了林雨桐的意思,挑挑眉笑道:“说的……好!”
雨下的很大,一出大殿,铺面而来的就是清凉的带着湿气的风。
林雨桐跟在甘氏的身后,三喜在一边举着伞,还有几个宫女帮林雨桐提着裙子。脚上的靴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林雨桐有了想飞奔的冲动。而甘氏却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这哪里是去申辩,根本就是去赴宴的样子嘛。
大殿前面,是高高的长长的甬道台阶。母女俩一身大装,就这么迤逦而来。
唱名的太监,远远的看见她们,就喊了一声:“宸贵妃到——云隐公主到——”那调子拉的长长的,里面的人随着这长长的调子一个个的回身,朝大殿外看去。
大殿外,进来两个绝色的宫装丽人。这叫众人眼前不由的一亮。别看甘氏的名声大,但真正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男人,基本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后宅女眷的。而林雨桐则一直嫌麻烦,她的容貌总是半遮半掩。今儿才在何嬷嬷的坚持下,将整张脸给露了出来。母女两人相貌其实是有六七成相似的。看起来不像是母女,倒更像是姐妹。走在前面的,年长一些,但看起来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玄色的宫装,衬的她整个人极有威仪。而走在后面的,年纪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跟前面的人比起来,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飒爽之气。尤其是一举一动之间,合乎礼仪,偏有带着别样的洒脱。
要说这满大殿的人都难掩惊艳,可只有站在勋贵堆里的林长亘面色最为复杂。这本事自己的老婆女儿,如今呢?他苦涩一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跟当年一样美。一点都没变啊!想多看两眼,又怕人发现端倪会多想。赶紧垂下头,再不敢往那边看。
永康帝坐在上首,嘴角就不由的翘起来了。老婆‘女儿’长脸,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在这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压得住场子,就更难能可贵了。
见母女俩行礼,他就起身,走下御阶,亲自将人给扶起来,“起来,起来……”
楚源这也是第一次清楚的看见甘氏的容貌,以前哪怕有宫宴,甚少见她参加,即便参加了,他也不会注意一个躲在角落的女人的相貌。这会子见了,心里就咯噔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字来——祸水!
没错!这就是祸水!
他眉头皱了皱,才将心思收回来。是不是祸水,已经不是他该管的了。如今就要咬住这母女。皇上越是想保住她们,自己手里的筹码就越重。皇上就不不得不做出妥协,而楚家也就保住了。只要谨国公府在,楚家的日子就坏不到哪里去。金成安稍微搭把手,将人往北边转移,就更不怕有人会报复了。
他自己心里算计了一笔,才正色看向永康帝:“请陛下明断。”
永康帝的面色僵硬了一瞬,才对着甘氏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转身上了御阶,坐回龙椅上:“宸贵妃,楚丞相状告你诬告,你怎么说?”
甘氏朝永康帝微微颔首,然后就看了楚源一眼,又指着跪在一边的薛恒道:“你的意思,是本宫指使此人敲响登闻鼓,诬告你,是也不是?”
楚源眉头微微皱了皱,自己说诬告,但却没说薛恒是受她的指使。可要是告状之人,跟甘氏扯不上关系,这逻辑又说不通。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这甘氏还真不是个善茬。因而,他的视线往后面一瞟,看向林雨桐,“娘娘在宫里,臣不敢妄自撺掇。”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有你撺掇薛恒的证据,但是在宫外也不是没人给你办这个事。
众人都听明白了这个意思,不由的朝林雨桐看去。林雨桐就那么站着,一副我什么也没听懂的懵懂样。薛恒和方召心里是存疑,只觉得楚丞相的猜测应该是接近真相了。因为找他们的确实是这位公主。薛恒还能保持住镇定,方召却差点就破功。
靖安侯一直注意着方召,这会子他就不由若有所思的朝林雨桐看了一眼。而退到一边的郭常和心道一声果然。他这会子反倒拿不准,之前这位公主会找上自己,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亦或者是宸贵妃的意思。
甘氏却不管别人怎么想,只看着楚源:“楚丞相这话里话外,说的是谁?还请你在这大殿上,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的面指出来。你怀疑谁在宫外替本宫办事,撺掇此人来告御状诬陷于你。”
众人不由的一惊。这母女俩还真有些意思,做女儿的被人说到面上了,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能波澜不惊。这甘氏上来就更是犀利,就差点没明说,你不要在这里含沙射影,想说谁,你大大方方的往明了说,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不干脆。她们母女倒成了磊落丈夫,楚源倒成了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