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满了啊?”四爷露出几分似笑非笑来,“招了两个女工,一个是公社主任的外甥女,另一个是谁啊?”
乔站长面色一变,“小伙子,你这说话可得负责任……”
四爷朝外面指了指,“陈副站长在办公室吧?”
乔站长眼睛一眯,这小伙子可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农家小子啊。瞧这话说的,他里面的背心一瞬间都被冷汗打湿了一样。这话的意思有两层,第一就是陈副站长在办公室你要是不怕他听见你就大声嚷,嚷的人尽皆知。第二就是你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不要紧,反正陈副站长也在,出了这门我就出去找他去,想来他是有耐心听的。
他伸手将领口的纽扣解开,起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小伙子,招人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上面都是有规定的,这次能招上两个人,都是公社主任找人特批的。”
这个四爷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畜牧站是县上畜牧局的派出单位,受畜牧局的垂直领导,但在当地,也受公社的领导。这算是个双重领导的单位。要是过上一些年级别划分的话,这也就是个小股级单位。这个站长都算不得什么干部。
这个时期公社主任的权力可大的很呢,乔站长想在这公社好好的干下去,跟上面的领导这关系不能不走好。这位主任是他大姐拉拔大的,给他成亲了,她大姐年岁大了才找了个老鳏夫成了个家。家里有俩孩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大点,今年十七了,儿子小脑子还有点傻。你说这一家子的日子往后怎么过?把这外甥女拉拔了,这家里的日子就能过了。畜牧站这边呢,清闲的很,就是没啥文化,在这里也能干。伺候伺候病了的牲畜什么的,就是弄不好,畜生也说不了话。就是真闯了祸,也是几只鸡一头猪的事。对小姑娘来说,暂时有这么个临时工的身份,就挺好的。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嘛。一步步来。
这两人是一个正瞌睡,一个赶紧就递上了枕头。一拍即合。
人家主任很会办事啊,要名额就要了俩,怕一个的话人家说闲话,再一个呢,也适当的给乔镇长点甜头,看他有啥要安排的人没有。
乔站长还真有。
这畜牧站里做饭大嫂的老余头,家里有个寡妇儿媳妇。平时农忙的时候,家里的孩子没人看,这儿媳妇就把孙子放在孩子爷爷这里,反正老余头的活清闲,这站里也没几个人,放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早上放晚上接的,进进出出的,三捣鼓两捣鼓的,这寡妇小媳妇跟乔站长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对眼了。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就那么巧,谁知道呢?
金家的老三知道。金满山是金家老三的大名,可他的小名比他的大名响亮,叫金怪。
这个‘怪’或可叫‘乖’,乖张的乖!
从小就是淘气包,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反正是没有他不拿手的。跟谁都能混一块,跟谁都能混成哥们,就是这么一个人。在金家,金老娘给自家这三儿子另取了个名字,叫夜游神。
这家伙十天里有八天晚上是不着家的。东家住一宿,西家住一宿,身上的衣服不是混了这个的穿就是混了那个的穿,不管是偷的还是骗的,这家伙总能混个肚子圆回来。
夜游神的称号不是白来的,那在外面混的晃荡小伙子,晚上是最好的掩护色。这夜里在外面晃悠的时间长了,这什么鬼都能遇上。自以为做的机密的一些隐私事,按照概率的话,撞上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这位偷摸的撞上过,还带着几个小伙子翻进去小寡妇家,在窗户外听窗户根呢。
不光是听了,得着机会,晚上卧谈会的时候还当笑话说给家的兄弟听。什么那姓乔的人五人六,在炕上还不是什么都应,什么临时工啊,什么公社主任外甥女啊。不长心眼的都听了热闹了,四爷就暗暗留了心眼了。
这世上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正路,一条是歪路。
当正路走不顺畅的时候,这歪路偶然是能用一用的。
这不走正规渠道办事,办法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威逼,一个是利诱。当你手里无法拿出叫人家动心的东西时,威逼往往会比利诱更有效果。
当然了,这种办法不可常用,要不非得叫人套麻袋悄悄的给打死。
这不,给了一个大棒,马山就递了甜枣,“您原来答应的临时工的工资是多少?”
“八块!”正式工一个月有三十二块钱,这八块实在算不得是多高的工资。但对于乡下人,一年里也就家里的鸡蛋和猪能换点现钱以外,哪里有什么收入。这一个月八块可是不少了。毛猪的价格才三毛一斤,没有饲料的猪除了野菜就是泔水,养一年下来也就百十来斤,一头猪三四十块钱都是家里的大进项。可这一月八块,一年下来就是九十六,加上福利怎么算也是过百了,顶上家里养了三头猪的收益了。可别忘了,哪怕是临时工,一个月也是有三十斤粮票供应的。吃的问题就解决了。要么为什么招收一个临时工,都得那位公社主任出马呢。关键是牵扯到粮食配给的问题。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四爷就笑:“乔站长是觉得半年内回县城的诱惑大,还是……其他的事更大?”
乔站长眼睛闪了闪,“半年内回县城?”他失笑,“小伙子你可真逗!”
“我是没这个本事……但有人有这个本事……”四爷含蓄的一笑,“今儿我不是给您送人来了,我是给您送登天梯来了……至于答应别人的事……临时工嘛……工种多的是,有那您不能拿主意的,也有那您能拿主意的。我刚才进来可是看了,这畜牧站,可是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不管什么人,都能随意这么进来……”
乔站长还没明白过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四爷心说怪不得发配你来做站长了,就这悟性?他提点道:“刚才瞧见扫院子的是为大爷,怎么不叫大爷去看门呢?”
扫院子的?
乔站长真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门夹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叫老爷头看门扫院子,再把那小寡妇招进来安排进食堂。虽然没有粮食补贴,但工资是有的。在站上的食堂吃饭,不光能吃饱,多少还是能贪污一点回去的。这种事属于畜牧站内部的事,完全是可以自己做主的,谁都不用惊动,自己就能拿主意。
不管这小伙子说的是真是假吧,今儿要是不把这事给应下来,那只怕自己这个刚坐稳的站长就真得下去了。这作风问题是个大问题的,没人说的时候屁事没有,有人说的时候,那真能被局里给开除了。
都不敢想什么以后能不能升职回县城的事了,哪怕他就是现在忽悠自己呢,今天这一茬也得接住。先招进来再说,过了这一茬哪怕再踢出去呢,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马上就应下了,“这么的,你后天把人带过来,先报名再说……”
其实这位是谁他还不知道呢。想问名字吧,又怕这位犯忌讳,干脆忍住也没问。
四爷暂时也不想说,临走的时候只道:“后天一早,我就带人过来……”
乔站长那事满口子应承,才算把这个霉星给送走了。
这事对四爷来说,只算是走完了第一步。为了把稳,这还得接着安排第二步棋。但这第二步棋,他不能出面,得找个人来。
谁呢?
老三!
在巷子口等到天麻黑的时候,老三从家里晃悠出来了,趿着些,裤腿卷起来一边高一边低,上身一件背心,肩膀上搭着件军绿的外套。反正这种外套是一年四季的穿。夏天里面穿背心,春秋两季里面套线衣,冬天还能继续套棉袄。你想啊,这衣衫穿上跟好看无关。
反正就是这么一副一瞧就有点流氓气质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怪。
斜眼瞧了自家老四一眼,这弟弟从小到大蔫儿。老大是吱吱哇哇的光会喊叫,屁点本事没有,还是个事精,一闯祸回来就得弟弟们出头给他拔份。老二看着厉害,就是心软,对老大好,对自己也好。嘴上骂骂咧咧的,但对谁心都是实诚的。老五还小,懒得搭理,就老四,蔫吧的很。这会子往这里一蹲,他还以为遇到啥事了,“咋的了?妈不是说给齐家干活去了?被人家给撅出来了?”他说着,就在衣服兜里掏,摸出个五毛钱来,再摸就再没找见,嘴里就骂了一声,“准时老五又偷着拿了……”说着话,就把五毛塞给四爷,“抽空带桐出去玩去,看电影,买两根油条……要不然这媳妇真该跑了……”
四爷能要这钱?
给他推回去,叫了一声三哥,“……找你有事?”
啥事?
见老四难得的鬼祟起来,他就跟着蹲下,哥俩在路牙子上咬耳朵。
听老四说了这么一堆,老三其实还糊涂着呢,“是畜牧站的哪个孙子得罪你了?哪个?孙子是不想在这太平公社待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