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看了几个伺候的一眼,就道:“春光正好,想请姑姑出门踏青。”
踏青?
长宁狐疑的看了林雨桐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都是可信之人。”
“我没回过中原,不知道什么叫做高屋大房,但那样的房子,依旧有了‘隔墙有耳’这个词儿……”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没说完的话就是:何况是这小小的一个帐篷。
长宁上下看了林雨桐一眼,这是话里有话了。
隔墙有耳吗?
那件事被她知道了?
长宁站起身来,换了一件利落的骑马装,这才跟着林雨桐出门。林厚志看了林雨桐一眼,牵来两匹马。
翻身上马,朝营地往缓缓而行。
直到河边,看着马儿饮水,长宁才问:“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林雨桐扶了长宁去一边坐了,“问题是连我都知道了。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机事不密则成害。姑姑,补救吧。”
长宁抬起眼睛:“听说你收了个小女奴。”
这是猜到消息的来源跟媚娘有关了。
长宁轻笑一声:“她怎么跟你说的?说我跟巴根密谈过?”
林雨桐眯眼,静静的看着她:“去年秋猎,毕兰可汗在围场受伤,真的伤的只是胳膊?”
长宁刷一下就睁开眼:“那是自然。大汗伤的自然只是胳膊。”
“要伤的只是胳膊……”林雨桐轻笑一声:“以姑姑的做事风格,在我因为阿尔斯楞差点丢了性命以后,为什么没有丝毫追究?你甚至想淡化此事。真的只是不愿意把靖国的使团牵扯进来,不愿意叫北康知道靖国有人不想叫我这个皇太孙回去?隐瞒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咬着阿尔斯楞不放手,然后顺便从其中获取利益。如此好的机会,您却只叫我‘到此为止’。事实上,事情哪里是到此为止,去年的秋猎,才是事情的开始!”
因为在秋猎之前,在这个原身遭受刺杀之前,她激烈的请求过长宁公主,她想回靖国,十三岁的姑娘来了月事,身份只怕不好掩盖了。一旦不小心被揭穿了,会遭遇什么不得而知的,但这于两国之间,对靖国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跟牧仁、跟阿尔斯楞他们去围猎,没有带任何护卫,恰巧,连林谅都被绊住了。您是故意给阿尔斯楞制造的机会,您知道他不敢杀我,我也顶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您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已经离开的使团只是假装离开,会在这中间插了一手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我无意问您可汗受伤一事中,您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长宁呵斥一声:“闭嘴吧!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你个没良心的……围猎开始了,我才知道有事要发生……我们姑侄成了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说了一半,她猛然醒悟过来,然后看向林雨桐,只见她似笑非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由的气道:“你诈我?!”
不这么逼迫,你就不肯说真相。不是吗?
“姑姑!”林雨桐伸出手拉她,“以前都是你为我遮风挡雨,如今我也大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我现在还不能说一定能给您遮风挡雨,但至少咱们能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不!
不需要相依为命!
“我的命已然是这样了。再不会叫你重复我的命运。”长宁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咱们姑侄两条命,总能挣出一条来……”
不是这样的!
林雨桐攥紧长宁的手:“姑姑,你听我说。到了如今,至少你得叫我知道都发生了什么。至少……至少能保证……下次再遇到突发状况,我心里有底……”
长宁蓦地一笑:“祸兮福所倚,看来上次的事,给了你教训了。不再天真,知道动脑子了……”她挣开林雨桐的手,转身缓缓的往前走,“去年秋猎围场,大王子巴根突然醉汹汹的闯入我的营帐,看起来像是意图非礼我。当时的状况太突然,我正在沐浴……突然被人强行闯入……惊慌之下,喜乐只顾着高声喊人,添福正叫了林恕过来,嘱咐他小心的跟着你,要注意些什么……听到喊声,两人就冲了进来,双方起了冲突……所有人都知道,巴根喝醉了,误闯了营帐……这样的事,我若不喊冤,屎盆子就得扣到我的头上,明儿就敢说我色诱大王子……这个锅我背不起……巴根的随从跟添福几个人相互争吵了起来,一副不想承担责任的样子。惊动了汗王,汗王当时已经准备行猎,怎会因为这件事而错过时辰?哪怕是大王子醉醺醺的上不得马,也不会稍作延后,等一等他。更何况是我。我们就这么被困住了。当时所有的心思都是想办法先叫林谅或是林厚志出去,给你捎个消息,告诉你这边的状况,省的你不见我们担心……可等林恕能出去了……就听到一个消息,汗王遇刺了。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确实是被箭簇射伤了。谁……有刺杀的嫌疑?”
她扭脸问林雨桐:“是二王子庆格?三王子阿木尔?四王子阿拉坦仓?”
“不!都不是!”林雨桐明白她的意思了,“您怀疑是‘醉汹汹’的巴根,他故意制造了事端。虽然刺杀与主谋在场不在场无关,但是一个意图刺杀君父的人,是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喝酒还喝醉了以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更是糊涂的闯了大汗妃嫔的营帐。他的嫌疑自然就会被排除。可姑姑是事情的亲历者,大王子有没有真的喝醉了,您想来是看出来了。如果真知识佯醉,那就恰恰说明,他跟此次的刺杀事件一定有关,至少是一个知情者……要不然,不会这么急于撇清关系。”
长宁意外的看了林雨桐一眼,眼里这才有了笑意:“我意识到,我在其中不过是别人选中的一个道具。身后有部族的妃嫔,巴根不敢放肆。一些出身卑贱的小女奴,别说是闯了营帐,就是喝醉了临幸了,汗王都不会过问一句。只有我,我的身份表面光鲜亮丽,中原人又一向是视贞洁比性命更重要,这事出了必然会闹。而同样的,这种表面的光鲜亮丽,巴根并不惧怕。他知道这事就算出了,汗王口上会责罚,给明面上有个好看的说法,但未必会往心里去。如此,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汗王遇刺了,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王城里一片混乱。我这种身份,这种时候是不允许接近汗王的,但又不能远离。只能守在牙帐的边上。而这时候,林厚志才发现,你不见了踪影,同时失踪的还有找你的去的林恕。林恕学的一手相马的好本事,是他追着马蹄印,将你从山脚下找回来的。同时还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上山的路上,除了马蹄印,还有一些脚印。他说,那些脚印不属于北康人的……因为北康人所穿的皮毛靴子是不会留下那样的印记的……林厚志给你处理了伤,就跟着他重回了一趟事发地,他说,那鞋印是靖国军中制式……”
林雨桐露出几分恍然了:“您叫我到此为止,不许再说刺杀的事除了阿尔斯楞还别有隐情。不光是因为怕暴露靖国朝廷内部的种种弊端,更是在害怕,害怕有人将汗王遇刺的事,跟靖国的使团联系起来……”
长宁闭上眼睛:“到那时,争端再起,咱们两个原本就是牺牲品,死也就死了……可靖国半点准备都没有,到那时战火再起,生灵涂炭……因此,我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天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
怪得不长宁提起上官淳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他们存了私念,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把长宁放在如此一个进退维谷,如履薄冰的地步?
“你就是伤的再重,我也得轻描淡写。哪怕真就这么死了……咬牙也得说是意外……”长宁冷哼,“我还得防着,万一查到巴根身上,巴根一推六二五,万一推到咱们身上怎办?咱们推测巴根的那些,巴根同样的也可以反推回来。说我色诱了他,说你的受伤也是故意为之……也是为了避嫌……毕竟,上官淳那蠢货,滞留在北康没回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汗王身上的伤口并不大,箭簇上当时就验了,是没有毒的,可是奇怪就奇怪在,汗王身上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每次靠近他,都能闻见浓重的药味……和腐肉的臭味……”
林雨桐挑眉:“刺杀并不是目的。毒……才是!”
长宁就笑:“药是十几个太医同时配置的,不可能在这个环节出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了?饭食?饮水?都不是!问题是出在包扎伤口的纱布上了。你猜,给汗王包扎伤口的人,是谁?”
林雨桐真不知道。要是消息灵通,她就不会想着通过诈长宁的方式叫她认同自己,从而说出实情的始末。
长宁却笑:“是二皇子的生母,一个女奴,如今是汗王的云姬。”
林雨桐皱眉:“她……是私仇?还是单纯的只想为儿子争汗位。”
长宁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中原的女人可是要比北康的女人有心计。有意思的事,我未曾去找她,她反倒来找我……”
“她想如何?发现你知道她下毒的事了?”林雨桐一时间之间还真有些摸不准这个女人的想法。
长宁挑眉:“应该没有。否则,就不会那么坦然的如同受害者一般来找我了。她说,汗王被刺的事,只能引到巴根身上。因为猎场上巴根避嫌了,所以,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其他的三位王子。可这三位王子中,汗王第一个下令查的便是二王子庆格……”
林雨桐就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庆格的母亲是靖国人,妻子是靖国人,出身导致了他哪怕贵为王子,汗位也与他无缘。”
因此,汗王觉得他有理由这么做。
长宁点头:“好事一定没有二王子的份,但凡有坏事,第一个会想到就是他。云姬认为,把巴根证死了,对她们和咱们都有好处。”
可这跟她暗地里给汗王下毒有什么直接关系?
“是呢!这就是问题。只要有了刺杀的事,刺杀到什么程度根本不重要。只要证死了巴根,汗王一样不会留手,所以,她并没有对咱们说真话。况且,想解二王子的困境并不难,她每天都有机会下毒,药稍微多一点,伤口溃烂的快一点,汗王的日子就不多了。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为什么那么费事?除非,她是有更大的图谋。比如,从汗王手里骗取信任。二王子想继承汗位,非老汗王选定,绝对没有继承汗位的可能。若她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骗取汗王的信任,那么,她来找我,这就是一个坑。她早在汗王那里下了眼药等着我往里撞呢。这就是一次试探!于是,我在汗王召见的时候,密报了云姬找我的事。并没有说发现他被下毒,只说云姬觉得是巴根伤害了汗王,她想找我试探巴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