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外人都走了,剩下‘一家人’面面相觑。
范云清倒是不瞒着,把当年她隐瞒的事也都说了,“……我救了他不假,但是,当年他受伤,八成是我害的……不管有意无意,这都是我的错。我救他,只是弥补了我的罪过。可是,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好像是罪过更大了。不瞒你们说,我自己都是懵的。我也在心里不停的问我自己,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
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当年,只是崇拜一位老师,爱上了一位师长。因而,踏上了一条他选择的路,义无反顾。做他认为对的事,信仰他的信仰。
可是结果呢?
一个最崇敬的人,一位最爱戴的人,一个寄托了所有少女情怀的人,就这么背叛了她。
他是她的老师,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爱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当年看见林百川满身的枪眼的时候,她的心,又何止是千疮百孔。
以为结了婚,以为有了孩子,以为革命胜利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
可如今才发现,它远远没有过去。
它就像是梦魇,鬼知道,它将纠缠她到什么时候……
第1194章 旧日光阴(6)万字更
“老林啊!”范云清起身,“我知道,你顾着我的面子,当着那么多人,没有逼着我哥往下问。那么多战友,也都是顾着我的面子,没有往下过深的追究。但是我……对这件事,我会问清楚。对你,对组织,我都得有一个交代。我哥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不怎么光彩的。这个只要有心的人,都听的出来。我回范家一趟,我想跟我哥单独谈一谈。娘跟大姐还有孩子们就住家里……”
“妈,我跟你回去。”林晓星跑过去,拉着范云清的手,背过身去。
这动作把林老太气的够呛,林雨桐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揉了揉,老太太才没有发作。
林百川还没说话呢,林晓星拉着她妈就走,边出门还边喊:“小王!小王!开车,送我们回范公馆。”
“走着去。”林百川蹭一下站起来,“车是公车,谁都能随便用吗?”
林晓星摇着她妈的胳膊:“妈,你看我爸……”
范云清拍了拍闺女:“你爸说的对。公车不能私用。”
走远了,林晓星才说:“不能私用,为什么今儿还开车去接他乡下的老婆孩子。乡下有老婆这事不稀奇,在城里见的多了。可都是一年给点钱就能打发的。可为啥他们就这么找我爸来了,还不是看我爸当官了,奔着做官太太来了。也不看看,一个个的土都掉渣了,我爸也不嫌弃丢人……”
话没说完,范云清一巴掌就拍在女儿脸上:“你给我住嘴!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那是你奶,生你爸的亲妈。另一个你就是叫不了娘,也得叫大娘,再不济,也得叫大姑。那是带着你爸长大的人,对你爸来说,那是亲人。还有那三个……哥哥姐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叫,他们跟你的关系,比你表姐跟你的关系更亲……”
林晓星捂着脸,范云清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瞪着眼睛看着她妈,眼里蓄满了泪却倔强的不叫眼泪掉下来,冲着她妈喊:“我舅舅舅妈都没动过我一手指头,你凭什么打我?生下来就不要我,我长这么大都不管我,这会子跑出来管我,还打我?凭什么?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说完,也不管范云清,一扭身蹭蹭蹭的跑远了。
范云清捂住额头,脑袋一阵一阵疼。走了一路,都觉得头是混沌一片的。
一进范家的门,就听到女儿的声音,哭的抽抽噎噎的。
她走进客厅,这还没张嘴呢,嫂子就说了:“……孩子才交到你手里几天,你看你把孩子给打的。有这么当妈的吗?”
“嫂子。”范云清坐过去,无奈的看了一眼背着她的女儿:“这孩子被你们惯坏了。你是没听见她说话有多难听。这我是当亲妈的,我听的都上火。这要是叫她爸听见,得生多大的气啊。你说人家才从乡下来,十多年都没见了,她对着长辈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咱家就这家教?本来她爸对她一身的习气就看不惯,如今这么着,可不得更生气?”
“他生气?他凭啥生气?”范嫂子横眉立目,“是!他现在是大师长了,是大官了!再不是那个当年的通缉犯了?那怎么的了?那就可以翻脸不认人了?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怎么就说到良心上去了呢?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是因我而起!怎么就解释不清了。”范云清起身,四下里看了看,“行了,我不给你说了。怎么说你也明白不了。我找我哥说,我哥人呢?”
范嫂子瞪眼,一巴掌拍在范云清的脊背上,“这事你还就得跟我说!什么就因你而起?这事证实了吗?这不都是你的猜测吗?再说了,就算是你无意间说了什么……但你是故意要害他吗?不是!你是提前知道你那老师是叛徒的吗?也不是!说到底,你给你那老师打电话,去找你那老师,还不是为了你的那个什么组织的。你们当年干的事,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危险是意料之中的,那次也不过就是一次意外!谁也不想的意外!对不对?你干什么非得把过错往你身上揽。谁翻那样的老账,那就是不讲道理。当年的事情是可以说的清楚的,那不是谁的错。他怨不着你!相反的,咱救了他林百川,这却是事实!带他回来的时候浑身血呼啦的啊,是怎么救活的?你哥为了给他弄一盒盘尼西林,你知道担了多大的风险吗?那时候的药品管制,有多严你不是不知道。别说弄一盒,就是只弄一支,逮住了也是要枪毙的。就为了救他,一盒药在黑市上值三根小黄鱼啊。这事还不能叫别人知道,谁都不如自己放心啊。你哥那么个人,出去干这事。回来的时候,吓的浑身是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你不是不知道。我那两年啊,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家里出了个g产党就够我跟你哥受的了,回头你还带回来一个。我们养你那么大,你除了捅娄子就是捅娄子。就是这,我跟你哥碰过你一手指头没?今儿为了几句话,你就打孩子?”
说着,就不由的擦起了眼泪,“是!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有钱成了罪过了。但当年,要不是咱家有钱,能花钱买药,能花钱堵住医生的嘴,他林百川能活到今天吗?”
“嫂子!”范云清就道:“我知道,我知道当年不容易。知道这些年你们战战兢兢的日子难过……可是再难,你们干啥要叫说那样的谎话。当年被你们找来的那个老家的人,跟林家无冤无仇的,人家干啥要说谎话。还说百川的家人全死光了。又是墓碑,又是拍照的……”
“那不是你哥的意思,是我吩咐老刘的。”范嫂子扭脸看她,“她林百川要怪,就怪我好了。不那么说,他早就飞了。我们家孩子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给他当二房啊?咱们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咱丢不起这个人。哪怕别人不知道,可咱自己心里清楚,这事想想就堵得慌。你是我跟你哥带大的,你什么性子我们会不知道?你是不是稀罕他,我们不是瞎子,我们看的见。你从小到大,凡是你喜欢的,我跟你哥就没有不给你的。早些年我们没孩子,只你这个一个小妹子,嫂子是拿你当亲闺女啊。”
是!侄女只比晓星大一岁半。
“可是嫂子,我稀罕他,他不稀罕我啊?”范云清摇头:“这如今闹的都是什么事。人家老家的人都来了,如今是恩人不成变仇人,你叫我怎么面对百川,怎么出去做人啊?”
范嫂子就道:“一个是乡下的老婆,如今都已经是半个老婆子了。你又年轻,又漂亮,又知书达理,还跟他过了十多年。你咋就比不过一乡下的婆子了?他林百川眼睛瞎了。”
范云清摆摆手:“嫂子,人跟人不一样。”
“男人都一样。”范嫂子就道:“听嫂子的话,好好的过,这个婚咱坚决不能离。”
“为什么不能离?”在一边一直支棱着耳朵听的林晓星就道:“他们的婚姻,挟恩图报,是有目的的婚姻。马克思不是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他们的结合不光是没有爱情的不道德,还有欺骗、隐瞒这种种不道德。这种不道德的彻彻底底的婚姻,为什么不能离。”
这说的是什么话?
范嫂子一口气被憋在肚子里,好半天才道:“你这孩子,知道什么就乱说。你们现在才看了几本书?再说了,现在能跟过去比吗?怎么就不道德了?别说往前倒推几年了,就说这两年吧。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老家一个老婆,外头一个老婆,这种事少吗?洋派的人,不就追求个什么自由,什么平等吗?别说男人如此了,洋派的女人,那也有成了亲有了孩子的然后跟别的男人谈恋爱的。这不都是你们说的追求爱情吗?这就道德了?”说着,又看范云清:“就是你们g产党,不也是反对包办婚姻吗?这跟乡下老婆离婚的不是一个两个吧。这总归是你们提倡的事情嘛,对不对?他林百川那乡下老婆,就是童养媳。他们的婚姻,就是封建的包办的婚姻。是不应该被支持的嘛。既然如此,为什么离婚的得是你?”
“跟你说不清楚。”范云清有些烦躁,干脆起身往出走。
“干啥去了?”范嫂子就问,“这都到饭点了,不吃饭了?”
范云清摆摆手:“我得回去。这些事,我得坦白的跟组织和老林交代一声。至于以后怎样,以后再说吧。”说着,就拉林晓星,“起来,跟我回去。你奶奶来了,不管怎么样,这么对待老人家,就是你没教养。”
林晓星看她舅妈,范嫂子不忍心刚要留,范云清就扭脸:“嫂子,不能再惯着了。”
范嫂子无奈的看外甥女,然后才对小姑子道:“你看你,发什么脾气吗?”她拉住范云清,“嫂子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这离婚可是大事……再说了,如今咱们范家是资本家,哪怕是开明的资本家。可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你哥呢,是天天被请去。工人们呢,成立了工会,也开始闹腾了。又派了代表,要跟你哥谈判。什么工方资方之类的,我也听不明白。大概的意思吧,就是要涨工资,要福利待遇,要得到什么公平的待遇,反正就是当家做主嘛。你说你这个时候离婚……云清啊,嫂子没求过你啥。但如今,你哥不是当年那个还年轻,能为他林百川四处淘换药的你哥了。他也老了,身体也不行了。血压又高,又有冠心病。你说这你要是出事了,你哥受的了吗?这将来,咱家可还有什么依靠的?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这些事,你都寻思寻思,行吗?你也不是小姑娘了,不能冲动行事。当年你闹你的革命,我跟你哥都没拦着。也没指责过你一句,宠着你惯着你。到如今了,嫂子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一家是需要求着你。你看着一把年纪的老嫂子的面子,可千万别犯糊涂给离了婚,行不行?”
范云清看着头上都有了白发的嫂子,心里不是滋味,她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嫂子。”
回去的路上,范云清拉着不情不愿的女儿,苦口婆心,“要跟这边的兄弟姐妹搞好关系,这对你没坏处。这样,你爸也能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