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三个一排,坐在桌子后面,正对面三米之外,放一把椅子,感觉跟审讯差不多。这样的坐法,从心理上来说,就给人以压力。
结果四爷进去,往哪里一坐,就跟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一样。而对面的三个人,倒是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是临考的学生。
感觉不是那么舒服。
组长咳嗽了一声,才道:“金厂长,我们得例行公事。”
“请问。”四爷说的很客气。可坐在那里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三个人对视一眼之后,才道:“……我们了解到,中原重工,从选址,到建厂,到规划,包括后来的遴选工作人员,都是金厂长一手主导的……我们就是想问……这种做法在你看来,是否民主……”
四爷看他:“你们有没有看我们的会议记录?”
这个当然。
“如果看了,你就会发现,所有的决策,虽然我是倡导者,是提议者,但最后的决议,却是会议上集体做出的。领导班子集体做出的决议,你认为是不民主的?那要怎么做才是民主的?征求每个职工的意见?”他说着就一拍手,“你的建议很好……”
这组长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边上的书记员手停下来,不敢写了。
也没法写啊!
组长给人家刨了个坑,结果人家不仅没掉下去,顺手还刨了个坑差点把组长给埋了。
什么叫做领导班子决定的事情不算民主?这可是要命的问题了!
那照这么话往下说,岂不是中央领导班子的决策也不是不民主的?人家还得问问每个人的意见不成?
顺手一个大帽子扔过去能压死人的。
这没法问了。
三言两语的,把这位大神给送走了。都不敢跟他说更实质性的东西了。
又约谈了几位副厂长,怎么说的,谁也不知道。但是紧跟着,就轮到林雨桐了。
好家伙,阵势很不一般啊!
三个人面色都很严肃,看来是要给一个下马威了。
林雨桐坐下,那边就问了:“林雨桐同志,我们收到了多封检举你的材料,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检举我?
林雨桐有几分兴致盎然:“我倒是想听听,都检举我什么了?”
怎么这么个反应?
组长一拍桌子:“林雨桐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怎么了?”林雨桐就一脸的纳闷:“你问我对那些所谓的检举材料有什么看法,我都不知道这材料上都检举我什么了,你叫我怎么说看法。”她袖子撸起来,“来来来!你来教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我应该说,人民群众有监督的权利,这个检举材料写的好。不过,有检举材料,就说明还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没有做到深入基层……如果工作做的扎实,他们该当面提意见才对嘛!还是我的工作态度有问题?是要这样的答案吗?”
这就是跟人吵架的姿态了。
组长也一肚子火气呢,他又是一拍桌子:“我看你对调查组的认识有问题……我还告诉你,不要觉得你的父亲是军长,你的丈夫是厂长,你就……”
林雨桐‘哈’了一声,蹭一下站起来,朝前两步,一巴掌也拍在桌子上,把桌子拍的晃了两晃,然后放在桌子上的洋瓷缸子都震动的跳起来,水撒的满桌子都是。把书记员吓的赶紧抱着本子挪开,怕水渍湿了谈话记录。
而另外两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条件反射的先往后一躲,侧着身子趴在椅背上,离桌子远远的。
林雨桐看着两人:“……我看不是我的态度有问题,是你们的态度先有问题。就事论事,说我的工作就是说我的工作,又是我父亲,又是我男人的,你们想干什么?在你们没调查清楚我存在什么问题之前,我还是人事处的处长,你们有什么权利,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没有定罪之前,我不是你们的阶级敌人……我还是你们的同志,对待同志,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态度……”说着,又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瞪着书记员吼了一声,“写!把我刚才问的,现在我说的,都给我原原本本的写上。不是问我对检举材料有什么看法吗?我的看法就是这是个好东西。我应该好好学习。该写材料的时候还是要写材料的。”说着,就看向三个人:“这个回答,满意吧?”
这是威胁自家这边呢。说检举材料是好东西,意思是她也要给自己的单位自己的领导写材料揭发自己等人在工作中的问题吧。
哎呦!怎么又遇上个难缠的。
见林雨桐瞪过来,书记员‘哦’了一声,用袖子把桌上的水擦干净了,然后蹭蹭蹭的把这些话都写上了。还拿起来叫林雨桐看了看,以示自己的工作态度还是端正的。
这副组长就尽量叫自己坐正,虽然身子还是朝后仰着,但比刚才那样舞动着胳膊躲拿一下的形象光辉多了。
他就在里面和稀泥:“林处长不要这么激动!不要激动嘛!我代表我们工作组,向您道歉。”然后在桌下踢了组长一下,示意他说话。
这组长轻咳一声,缩着胳膊伸出手指朝对面的凳子小心的指了一下:“我跟你道歉……是我言辞不当……能请您坐下说话吗?”
嗯!这态度就对了嘛!
她退回去坐下,副组长开始牵头问话了,“您别激动,我们问话也是讲究个策略的。刚才就是我们的一种策略。不要往心里去! ”他干咳一声,看了组长一眼,然后说,“那么……现在咱们开始正式问话。”
组长默默的退居二线,再说两句,感觉非得打起来。当然了,以对方这气概,感觉三人绑一块都不够她打的。所以,暂时两人还是别直接对话的好。
问话的这位脾气温和一点,说话也委婉一些。他就问了:“……我们也接到一些检举的材料……了解到一些情况,听说林家的不少人都在厂里上班……”
“这话多新鲜呐!”林雨桐就说:“当初规定就是每户一个名额,这地方叫什么村知道吗?这叫三林屯!为啥叫三林屯知道不?数百年前,就是三房林姓人家在这里扎根,才有了现在这个村子的。家家户户有名额,可不就是姓林的各家都有工人吗?不光姓林的,你往各大队去查去,跟林家,跟我扯得上关系的,多了去了?怎么了?哪一个是不符合政策的,请举例!”
“不光是这个……还有金家的人……”这人又这么说了。
不等说完林雨桐就摊手:“金家怎么了?我大伯子在铁路上……那属于人家另一个系统的事,我没有参与,不好发表意见。我两个大姑子家,有俩外甥也在厂里,但这走的是正常的招工途径,那个时候我们可不在厂里。而且,他们行事低调,我想,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舅舅是厂长吧。横不能因为我们两口子,叫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回家种地才算是大公无私吧。我觉得新社会的人人平等应该体现在方方面面,如果因为我们导致人家失去了本该就属于他们的权利和机会,我认为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平等和不公正。”说着,就指着书记员,“这话是我说的,都记上。不光是你们问的时候我会这么说,谁这么问的时候我都这么说。”
书记员小伙子埋头抓紧写,写完举起来叫人家看,示意我有记录。
他心里叹气,这又是个不能往深了追究的问题。
哪个领导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然后你这边不允许了,是不是所有领导的亲属都得被清退回去啊?
没这么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