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一照面开始,就在试探,试探魏王的想法,试探他的底线乃至种种。上位者看似凌驾下位者之上,实际上御下和对上都讲究策略,上位者无能,下位者可以肆意蒙蔽戏耍,同理,若是下位者无能,则只会被弃如敝屣。
显然德旺没懂,但德财懂了,他满脸凝重,有些担忧地看向魏王。
“殿下……”
魏王站了起来:“本王歇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叫起我,这期间谁来求见都不见。”
德财领了命,德旺却有点还没搞懂意思。
等魏王进了内室后,德财踢了他一脚道:“让你记着你就记着,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我问问怎么了?”德旺十分不忿,龇牙咧嘴小声说。
德财笑着对他招招手,本来德旺不愿上去,墨迹了一会儿,还是不甘不愿靠过去了。德财附耳对他说了些话,他眼中异光频闪,连连点头。
果然之后朱期求见吃了闭门羹,胡德茂等人得到消息,只笑话其聪明反被聪明误。
*
亥时的梆子刚敲响,钦差突然下命召集众官。
随着这一声命下,本来已经宵禁的太原城顿时热闹起来,马蹄声脚步声纷沓响起,若有不识趣的巡夜兵丁出面拦下,只会迎来气急败坏的一脚,当然还不忘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黑夜中,巡抚衙门大门前照耀着火光,东南处角门大敞,接连有官轿进入。
还是下午的那个堂中,魏王高居在上,面色沉凝如水,匆忙赶来众人即使有什么怨言,也都不敢多说。
这大半夜里,到底在闹什么。
恐怕所有人心中都在这么想。
“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本王就不跟尔等废话了……”
“殿下舟马劳顿,还是该顾念着身体,就算有事吩咐下官等去做就好了,何必如此辛劳半夜召集我等。”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老辣如周会也忍不住在魏王的冷目下冷汗如流,是被吓的。
“周大人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魏王微眯着眼道。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担忧殿下太过劳累,若是累及身体,下官等实在不好和陛下交差。你说是不是,胡大人?”周会连连干笑,利落的将胡德茂拉下水。
胡德茂没防备他会如此,老脸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
幸亏魏王给他解围了。
“本王既为钦差,奉旨前来赈灾,便与尔等一样,不用特立独行。好了,事不宜迟,各位还是说一说对当下情形有何种建议,我等既食君俸禄,当为君解忧,而不是困守此地,眼睁睁看着一地生灵涂炭。”
之后,众人便就着此事开始了长篇大论。
其实说的都是些没意义的话,听一个人说还觉得不错,可全数听下来就知道其实都是照本宣科。
说来说去,不外乎是缺银缺粮,哭穷哭可怜、
可银从何来,粮从何来?都没有解决的具体方针,等于做无用功。甚至可能听多了这些人的话,会觉得当下灾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若不是这一路魏王走的多看的也多。
“周大人,如今合一省之力能拿出多少粮?”
“这……”周会显然十分犹豫,可魏王虎视眈眈的注视告知他,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搪塞过去。
“十万石。”他硬着头皮报出一个数字。
报完后,不禁心中惴惴,想是不是报多了,又或者报太少了。
且不管这个,若真照这个是数量来计算,看似挺多的粮,其实对一省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堂中寂静无声,只偶尔有灯烛燃烧的哔剥声响起。
“钦差大人,下官有一言要说。”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人,突然在外堂站了起来。
“你是?”
“下官乃太原府夏良县知县侯永斌,下官此次正是为了求粮而来,若是再没有赈灾的粮食发下去,恐怕就要生乱子了,当地百姓已食无可食,每每见到有百姓以野草树皮为食,下官便心中有愧,不忍直视。”
“侯永斌,此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赵天放出言呵斥道。
侯永斌被斥得面红耳赤,站立难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站着。
他年逾四旬,身材消瘦,面上隐见蜡黄之色,这样一名官员实在让人不忍斥责,赵天放大抵也有袒护之心,连连对他做着眼色,他却径自不理,可把赵天放气的,也不多说了,坐在那生闷气。
这时,胡德茂慢悠悠的说话了。
“赵大人你又何必斥他,他不过是担忧治下百姓罢了。不过当下关头,到处都缺粮,实在不是仅听一方之言,便可做下决定的。”说完,胡德茂对魏王苦笑道:“不怕钦差大人笑话,最近下官等每日被人追着要粮,可粮只有那么多,怎么放,放给谁,实在让人头疼。”
周会也解释道:“这些粮是下官大略统计了各地常平仓留存粮算出的数字,现如今各地都在叫急,每天都有地方派人来催粮,可这么点粮根本不禁放,得用在刀刃上。”
其实说白了还是怕担责,粮食不放还是希望,放出去该给谁不给谁,给谁不给谁都是错,若是闹出民变,是时上面追究责任可不会管其他,只会管在谁的任期上当地激发民变,是时这便是为官履历上最大的污点,谁也不愿冒这个险。
“值此危机之时,诸位大人还在推脱,非要把人都给饿死了,粮食留在那里生虫?”这侯永斌大抵也是气急了,根本不给人留面子。
这下赵天放也不帮他说话了,周会看着他的目光狠厉,胡德茂径自不言,至于其他人都装聋作哑,一时间堂中又静了下来。
“先不提放粮之事,此时容后再议。你等可有召集当地大户劝捐?朝廷也不是空口无凭要来,明年待有了收成就还便是。”魏王突然道。
胡德茂和周会互看一眼,面露难色:“钦差大人恐怕不知,现如今各地粮铺粮店都已关门歇业,市井之间有谣言说灾年没这么容易过去,明年还要灾一年,所以有些人即使手里有粮,也不敢往外放,我等到底是朝廷命官,总不能强逼上门讨要。且这些人也不是没有捐银捐粮,去年便捐了一次,当时许诺的是今年还,如今还不上去年的,还要又借,此事实在是…实在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