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臣以前闲暇时经常会看些话本野史,不少段子里都会讲到有人因种种不得已的苦衷,或性命之忧或生计所迫去委身一个不愿与之共谱琴瑟的对象,以色侍人,苦苦的委曲求全!臣看时就在想,这人得是怕死到了什么地步才能任人这样轻辱,勉强自己做如此违心之事?”说着摇摇头,轻叹道,“也许臣太过以己心度人,对他们是太苛责了,不过臣可以肯定,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去以色侍人。这世间的事,说起来复杂,其实除死无大事,臣自然也留恋这百里红尘,亲眷友人,但能有命享受时最好,实在无奈时,这条命不要了也罢。”
苻祁果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良久不做声,思归满后背的冷汗,硬挺着不动,只觉背后已经凉冰冰一片时才听陛下声音很轻地道,“莫提督真是大言不惭,还以色侍人?!你有色吗?”
思归眨眼,心道我也觉得我没色,问题是你非得看上我,我有什么办法!
苻祁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下去吧。”
思归舔舔干涩的嘴唇,试探问道,“陛下?”
苻祁怒道,“朕让你退下还不赶紧下去!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你那点色,还不至于让朕担个逼死了人的名声!”
思归赶紧老实告退,出了睿明殿后深吸一口气,只觉满襟的草木清香,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以她的脾气,苻祁要是敢把她当成个后宫女人硬收进宫,那她真会拼个鱼死网破,不过这网能不破自然还是不破的好。
擦擦额上的冷汗,侧头思忖:他这是不想担恶名还是舍不得我?
第八十章
武毅营提督莫思远的府邸中。
一个四十余岁,颌下微须,风度儒雅的文士匆匆走着,正是思归的谋士方凯风。
前些日思归随驾出京去了行宫,方凯风闲来无事便去檀树堡亲戚家中盘桓了几日。不想一回来就听到不少关于莫提督的风言风语,方凯风十分心惊,连忙来找思归,想要问问怎么回事。
到了提督府就听说大人的几个朋友来了,大人正陪着他们在后园花厅中喝酒。
方凯风便自行往他们喝酒的地方找过来,穿过后园一个月洞门,正好迎面过来个捧着托盘的小厮,见到方凯风便垂手往一旁让让,“方先生来了。”
方凯风问道,“提督大人呢?还在花厅宴客?”
小厮知方凯风是提督大人的心腹谋士,所以答得仔细,“是,提督大人和赵小侯爷,柳常侍他们每月都要聚一聚,上次说是在褚公子府上聚的,这回就来咱们府里了。酒才喝到一半,让小的去厨房催催,赶紧再烫几壶酒送去。”
方凯风听得直摇头,心道这伙年轻人!这个时候了还有闲情喝酒!自己才回京城两天就被灌了满耳朵的风言风语没可能他们还没听说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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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归正和赵覃与柳余涵几人一起劝解安慰葛俊卿。葛俊卿才遇到一件十分抑郁烦恼的事情——杜牟之前两日竟然与葛家悔婚,退掉了与他妹妹葛二小姐葛滟芊的婚事。
此事杜家不占理,所以配合着葛家对外宣称是金陵的葛老太君忽然患病,万分思念孙女,葛二小姐孝道为先,要先回去金陵老祖母身边侍疾,因此两家决定将婚期推迟。
只不过这只是个权宜之计,日后总要再找个理由出来解除婚约。
葛二小姐身为女子,与人订了一次婚,却没嫁出去,不论理由为何,她的名誉都要大受影响,以后想再找婆家就难了!
葛二小姐这些天日日在家中以泪洗面,哭成了泪人儿,吓得李夫人命仆妇日夜看牢她,只怕女儿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
这事情暂时瞒瞒外人可以,但至亲好友,特别是思归这种全京城都有眼线的人是瞒不住的,所以日常凑在一起的几人在痛骂杜牟之恁不仗义之余便要好生劝慰劝慰葛俊卿。
只不过劝着劝着就变了味,一致改为了要让杜牟之好看!
赵覃怒道,“他奶奶的!我早说那姓杜的不是玩意儿,心胸狭窄,阴险算计,当初因为一点小因就记恨了我许久,处处找茬儿,现在又干出这种缺德事儿!他给我等着瞧!”
褚少东也言简意赅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连柳余涵都道,“杜郎中此事做得实在离谱,”转头对褚少东道,“褚兄,日后但凡杜家的人到你们利泰钱庄兑银子都别给他兑!”虽是玩笑话,但已经把对杜牟之的称呼由‘牟之’改为了‘杜郎中’,可见是已经不再把他当友人了。
葛俊卿皱眉苦笑,“此事另有因由,我不方便多说,你们也别太义愤填膺了。牟之做得虽然太不留情面了些,但确实是有他的理由,大家都在朝中共事,杜家除了牟之还有他爹爹与叔父也都身居要职,你们千万别因为我和杜家闹僵,没什么好处!”
赵覃不理,浓眉一竖道,“那怎么行?!我已经忍过他一次了,没道理又再被他横行霸道!再忍下去下回要被姓杜的骑在头上了。知道你家老太君和杜府老夫人是姐妹俩,不好撕破脸,此事你别管,在一边看着就行,我们替你出气。”转头去跟他觉得最有谋略的柳余涵商量,“柳兄,你给想个主意出来,教训教训他!”
柳余涵虽然是个文人,但并不怯懦,否则也不会和思归这样性情的人结了深交。他虽然不会像赵小侯爷那样直白说出来,但内心想法其实一样:肯定不能对杜牟之此举听之任之,不然还要让人以为他们金陵来的好欺负!?因此用折扇在掌中轻敲,沉吟道,“小侯爷别急,让我想想。”
思归趁着他们两个一起想主意要找杜牟之晦气之时,将自己椅子一拉,探身凑到到葛俊卿耳边,低声问道,“杜牟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反悔了和二小姐的婚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葛俊卿无语看她,最后见思归眼神灼灼盯着他,一副定要问个明白的架势,便轻轻点下头,“是我们不够谨慎,没想到母亲会带着杜若兰在磐昕寺当面遇到你。那次母亲没得我的嘱咐,又太过震惊,所以一下子当众嚷嚷出来,杜若兰便十分确定你是我之前那位夫人,最近满京城的风言风语,说陛下与你有—有私,估计杜若兰没忍住,便告诉了牟之你的身份。牟之定然是觉得此事若是日后揭出来,我们葛家定然讨不到好,只怕陛下要容不下我,与我们家沾亲带故定会受牵连,所以趁着还没和滟芊完婚便赶紧反悔,不愿再结这门亲事。”
思归靠回去,摸着下巴沉吟,想了一会儿问道,“杜牟之当面与你这般说的?”
葛俊卿,“自然不会说得这般露骨,不过我听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思归轻轻一敲桌子,满脸不屑,“这个满脑子趋利避害的小人!之前的朋友义气,婚约承诺便一点都不讲了么!”正色对葛俊卿道,“是我连累你们。不过你放心,陛下绝不会因为我的事情迁怒到葛府上下。”
葛俊卿苦笑,“你怎么这么肯定?”是男人估计都不会乐意忍这种事,更何况那位是天子!
思归心道因为陛下上次质问过一次,被我一怒顶回去后就再没提起,应该是不想为了这么一件已经过去的事纠缠不休,搞得我又和他翻脸。
自从发现苻祁舍不得她之后,思归对陛下做的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发现那一位其实还挺忍让的,不过这个理由不好拿出来说,于是道,“我说不会自然就不会,不过就算事有万一,真的不幸被杜牟之言中,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虽然救过你一次,但你对我也实在是仁至义尽了,做兄弟的十分感激,定然不能再让你无辜受累。”
葛俊卿对她自称兄弟永远不能习惯,嘴角抽抽,随后露出一丝无奈,“你独孤氏代代相传的心愿只怕就是重返朝堂吧,如今在你身上终于得偿所愿也实属不易,别总说怕拖累了我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知你做很多事都是无奈之举,能与赫赫有名的独孤氏后人相交相识,我葛俊卿也算是三生有幸。”
思归干笑笑,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决定冒充独孤氏的后人好了,否则她说干嗓子也还是解释不清。
方凯风到了花厅后发觉他们两个两个凑一起均一脸严肃地不知在密谈些什么,只好拉住落了单褚少东问道,“褚公子,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褚少东虽然也是苻祁的属下,在陛下做太子时便一直跟着出钱出力,但因是利泰钱庄的少东,只做生意不入朝为官,所以别有一份旁观者清的超然,他与柳余涵是多年至交好友,大家有什么事儿都不避他。听方凯风问便将眼前的事情大概讲给他知道。
方凯风脑子甚灵,听明白后便道,“杜侍郎如此作为会不会是和最近京城中那些关于莫提督的风言风语有关?他想要和诸位撇清关系?”
果然如他所料,在座诸人都对最近京城里甚嚣尘上的流言知道得很清楚,一起摇头道,“不会,那事儿他早就知道了,要想撇清关系早就撇清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方凯风诧异,“杜侍郎早就知道了?可是京城中关于莫提督与陛下有私的传闻是才有的,他如何能早就知道了?”
众人脸色各异,心道皇上派李大总管给莫提督送斗篷都送到赵小侯爷府上去了,所以我们都早就知道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