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姐儿呀。”贺尔巧叹息出声,自顾自的说话,似乎只是想找人倾诉,而并不是要听什么意见。“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本宫怕是要随先皇去了。”
一转眼,皇帝就成了先皇。
苏霁华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视线随着贺尔巧拿着木梳的手上下移动。贺尔巧一下又一下的顺着自己的青丝长发,盯着花棱镜眸色怔怔,也不知透过那镜子瞧见了什么。
贺尔巧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她挺着肚子,身怀六甲,动作有些不顺,只梳个头而已,就已经有些喘了。
“夫人,我来吧。”苏霁华接过那木梳,小心翼翼的替贺尔巧继续梳发。
贺尔巧凝视着花棱镜中苏霁华的那张脸,声音清婉道:“真好看,比我年轻时还要好看。”
苏霁华笑道:“夫人现下也很年轻。”
“是嘛。”贺尔巧抚着脸,擦洗干净脸上的胭脂水粉与螺黛口脂,露出一张憔悴面容。
卸了妆,就着灯光,苏霁华这才发现,贺尔巧方才那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只是因着脸上带了妆,这会子她将妆一卸,面色陡然就苍白了起来,甚至能看到双眼处晕开的红肿哭痕。
“华姐儿呀,你瞧瞧女人,就是学不乖。”贺尔巧用湿帕覆着自己的眼睛,声音轻飘。“为了一个男人,都差点把自个儿哭瞎了。”
苏霁华替贺尔巧换过帕子,“夫人,您的腹中还有孩子。”
“是啊,我还有孩子。”贺尔巧红着眼抚了抚腹中的孩子,“这孩子来之不易,我定是要好好护着他的。”
入夜,苏霁华与阿宝睡在外间,贺尔巧歇在里间。
巧喜阁内十分平静,蛙叫虫鸣,流萤繁星,景致宜人。但苏霁华知道,巧喜阁外却是早已翻天覆地。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半,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雨,苏霁华被吵醒,搂着怀里的阿宝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雨很大,但落了一阵就歇了。气势汹汹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阿宝睡得香甜,苏霁华因着有孕,身子受不得疲惫,当即也合眼睡了。
翌日,苏霁华早早起身,梳洗完毕之后去里间拜见贺尔巧,却闻到一股子血腥气,但血腥气不浓,起码站在里间门口的苏霁华先闻到的,是那浓郁到几乎让人作呕的熏香味。
她急急打开芦帘进去,就见贺尔巧的榻旁跪着一宫女,面色惨白。
“怎么了?”
“奶奶。”宫女跪伏着上前,声音哽咽,“夫人昨晚上见了红,但不准奴婢宣扬。熬了一夜,方才歇上半刻说缓过来了。可奴婢不放心,劳烦奶奶想想法子。”
“我……”苏霁华十分为难。她虽然怀着孕,可这生孩子的事是真不懂。
“太医呢?能宣太医吗?”苏霁华急道。
“奶奶,巧喜阁被李肃管着,外头不知什么动静,奴婢实在是不敢贸然行动。”
“那,那留的暗线呢?”苏霁华压低声音。
宫女继续摇头,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劳烦奶奶照看夫人,奴婢去寻李嬷嬷来。”
“好,你去。”苏霁华不知这李嬷嬷是谁,但想着应当是个靠得住的。
苏霁华疾奔走到榻旁,见贺尔巧面色惨白的睡着,身上盖着绸被,腹部高高拢起,裙下垫着白布,上头淅淅沥沥的混着血水。
“夫人?”苏霁华凑上前轻唤一句。
贺尔巧没应,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夫人?”苏霁华急急又唤了一句,手足无措。好在那头宫女将李嬷嬷给带来了。
李嬷嬷衣衫不整的过来,面色悲切的跪倒在榻旁,“我的夫人呀,您这是何苦啊。”
听到李嬷嬷的声音,贺尔巧闭着眼,轻笑着开口道:“嬷嬷来了。”
“夫人,老奴早就说了,这孩子留不得,您偏要留,如今这般境地,您还要拖着。”
贺尔巧摇头,声音缥缈,飘入耳中似不真切。“嬷嬷,我不怪你。这孩子日后,还要靠嬷嬷来带。只有嬷嬷带着,我才能安心。”
“夫人……”李嬷嬷哭红了眼,严肃刻板的面容瞬时就像是又苍老了十岁。“是老奴的错,老奴当初若是狠心替夫人灌下那碗堕胎药……”
“嬷嬷。”贺尔巧原本气若游丝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苏霁华被唬了一跳,就见跪在一旁的李嬷嬷赶紧上前安抚贺尔巧。“夫人,是老奴的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
苏霁华原本一头雾水,但从贺尔巧与李嬷嬷的谈话中似乎觉出了些味道。
贺尔巧虽有孕,但这孩子似乎不能留。若是留了,便保不住大人,所以李嬷嬷护主心切,才会端了堕胎药给贺尔巧吃。
贺尔巧是想要孩子的,李嬷嬷端来的堕胎药定然是按着保胎药的名义端来的,但这事终归是被贺尔巧识破了,两人有了间隙,所以贺尔巧身边就留了那么一个小宫女。而直至方才,她觉得自个儿撑不住了,才又将李嬷嬷唤来。
说到底,贺尔巧最信任的还是这个护主心切的老嬷嬷。
“嬷嬷,孩子就交给你了。”贺尔巧攥着李嬷嬷的手,胳膊纤细干瘦,完全没有怀孕之人的丰腴红润。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夫人……”李嬷嬷哭的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听说李嬷嬷是贺尔巧的奶娘,自小将人养大,贺尔巧入宫时又带上了李嬷嬷,这里头的情分,大致比亲娘都还要再亲上几分。
帮不上什么忙,苏霁华出了内间,搂着阿宝坐在巧喜阁的大殿内,眸色怔怔的盯着院子里头的那棵桂花树发呆。
昨晚进殿的时候,苏霁华没发现那棵桂花树,今日瞧见了,她便觉得那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堵的她呼吸不畅。
阿宝砸吧着嘴,声音甜腻腻的指着桂花树道:“姐姐,桂花糕。”
“嗯。”苏霁华点头,觉得这长在宫里头的桂花那么香,是不是因着吸多了人血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