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幅的白布被拉了下来。
辛阮呆了呆。
这是一幅婴儿的画像。藕节般的四肢张牙舞爪,头上戴了一朵向日葵,可爱的五官依稀能看出辛阮日后的模样,画像非常逼真完美,唯一的遗憾,是背景有些阴暗,看得出来,画家当时心境的转换,画婴儿时色彩明艳心情愉悦,而画背景时,选色就是暗色调了,色块也堆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几幅幅,几乎都和婴儿有关,有的和前两幅一样,是几近完美的成品,而有的则是半成品,上面还有一些阮覃随手涂写的小字。
“宝宝,妈妈爱你。”
“宝宝快点长大吧,妈妈教你画画好不好?你一定也是个小天才。”
“妈妈想陪你一起长大,永远陪你。”
……
最后一幅触目惊心:只画了一半的窗口,明艳的春花在窗沿绽放,而另一半却是用黑色和褐色堆积起来的色块,最后画笔戛然而止,用一道浓重黑色从画布的左边划到了右边。
那是阮覃最后的遗作吗?
她自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有没有对她和爸爸的不舍?
碟片放进了电脑,略显模糊的图像跳了出来,可能是因为存放的时间过长或是不太兼容,图像有点卡,声音也带着杂音。
时隔二十多年,她重新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和影像。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甜美动听。
阮覃在缝制婴儿的尿布,告诉她心爱的宝贝,用这种尿布不容易得红屁股。
阮覃在做孕妇操,这样可以让宝贝顺利地出来,不会受太多的苦。
阮覃在喂宝宝喝奶粉,她的奶管堵塞,通不了奶,最后吃尽了苦头还是只能选择奶粉喂养。
……
镜头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辛阮扑到了屏幕面前,用力地拍打着,哽咽着叫道:“妈……妈!”
“小阮,对不起,妈妈撑不住了,”阮覃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疲惫,不再复从前的轻松甜美,“妈妈要走了,可你要记得,妈妈爱你,妈妈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但是还是会永远陪着你的,你要乖乖地听爸爸的话,乖乖地长大,妈妈给你留了画笔,长大以后你用它们画画好不好?你一定也会是画得最棒的画家,妈妈等着你。”
声音戛然而止。
辛阮泪如雨下。
阮覃并没有不爱她,反而对她倾注了满腔的爱,更对她报了极大的期望。
只是抑郁症太过可怕,阮覃身不由己。
一双坚实的臂膀从后面抱住了她,温暖的肌肤在她耳后轻轻摩挲。
“别哭了……都过去了……”裴钊阳沉稳宽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反复着,在她的耳膜震动,传入了她的大脑,把她从悲恸中拽了出来。
辛阮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妈很爱你,也盼着你能继承她的衣钵,你可以放心了,”裴钊阳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以后咱们想画就画,不想画就休息,你和妈不一样,她是天才,你是人才,咱们做个普通人,把画画作为一种情趣和调节,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好不好?”
辛阮哽咽着点了点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得庆祝一下,”裴钊阳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这些画怎么办?你喜欢吗?要不要……搬回家去?”
“喜欢,”辛阮点了点头,可又有点发愁,“家里太小了,放不下。”
裴钊阳佯做轻描淡写地建议:“搬到我那里去好了,我那里大得很,而且你上次不是说要过去吗?”
辛阮愣了一下,眼里含着泪,咬着唇浅浅地笑了。
当天裴钊阳定了饭店,大家一起去外面吃了一顿饭。
辛振山为了避免女儿重蹈前妻的覆辙,和老丈人、丈母娘一起把阮覃的心愿和期望隐瞒了下来,却依然抵不过冥冥中辛阮和绘画的缘分,此时此刻,心情复杂。
即怅然若失又如释重负,即忧心忡忡又充满期待。
可能是年纪大了,心境有了变化,外婆倒是看得开了,特意给辛阮外公上了一炷香,告诉了他辛阮的决定。
第二天,辛阮回复了卢老师,和新纪元签订了出版合同,约定六月交稿,裴钊阳照例让法务审核了一下合同,添了一条出版时间的限制,约定如果两年内无法出版,合同作废,出版版权收回,违约金为合同标的的百分之三十。
几乎就在同时,裴钊阳打铁趁热,用最快的速度把阮覃的遗物和辛阮的一干生活用品都搬到了他位于倪山花园小区的高档公寓中。
倪山花园坐落在黄罗江边,是这两年新建的一座高档小区,一共二十六层,可以俯瞰黄罗江四季的美景,这里离华智新大厦很近,以前裴钊阳平常工作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屈指一算,这里已经快小半年没有迎来过它的男主人了,不过,有专门的钟点工定期打扫,依然窗明几净。
装修的风格是现代简约式的,很符合辛阮的审美,站在顶层二十六层的落地玻璃前,白色的纱帘轻轻飘起,远处的黄罗江蜿蜒东流,视野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公寓很大,约莫有三百来平方,一共五室两厅,其中有两间套房,而朝南的一间客卧被裴钊阳改成了现代画室,辛阮的电脑、数位板和一些画具都被有条不紊地放了起来,而阮覃的遗物被裴钊阳挑选了两幅阳光明快的挂了起来,其余几幅晦涩阴暗的半成品,他都妥善藏起来了,毕竟,那几幅画里都有阮覃的抑郁情绪在,他不能让辛阮接触太多。
显而易见,这间画室看起来很早以前就收拾过了,里面原本就挂了几幅藏品,画架、画笔等工具也原本就有,也不知道裴钊阳暗中谋划多久了。
“以后你在这里画画,我就在对面的书房,”裴钊阳兴致勃勃地道,“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天天看,不会看腻了吗?”辛阮嗔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