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最让人恼火了,霍蘩祁也跟着起身,想等到步微行忙完了他的房中说会儿话。
但是他人已经在里边了,昏暗的卧房内,一灯如豆,他安静地坐在木几一旁,手肘轻撑着,扶着额头,眉心收得很紧,细而长的眼宛如横波,有种无法直言的阴郁与靡废,薄唇苍白,微微敛着。
霍蘩祁看了一眼,轻悄悄走过去,蹲在了地上,缓缓地将头靠过来,枕到他的腿上。
烛火闪了一瞬,晃得人眼花缭乱。
静谧如水的舱房之内,月色悄然筛入窗棂,犹如一地零落的碎玉乱琼,晶莹如霜,男人的眉眼染上了霜色,端的玉刻斧斫般俊美无俦。
他放下了手,“言诤说了什么?”
霍蘩祁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啊。”
她抱住了他的腿,自言自语道:“这就算——攀龙附凤了?”
步微行一声嗤笑,“还早。”
“哦。”
霍蘩祁支起脑袋,眼底水光飐滟,软黄烛火随风一动,便显得既凉薄又温情,他看了一眼,蓦地薄唇轻勾,露出一丝笑意。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笑容,瞬间漆黑的船舱里落满了金色的日晖,犹如明珠皎皎,令人不可逼视。
霍蘩祁心如擂鼓,痴怔地看着。
没想到,他笑起来还有梨涡……
步微行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下巴,“做甚么这么看孤?”
她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缓慢地收了笑容,“孤猜得到,言诤对你说了孤的病,你要是怕了,可以说。”
霍蘩祁眨眨眼,“为什么怕?”
步微行盯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毛毛的,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那个,动用私刑是违律的,虽然我知道你想替我报仇,但咱们也要有个度,触犯大齐律的事,做来危险也得不偿失对不对?你是太子,律法背得比我熟,不会不知吧?”
步微行淡淡道:“孤不做就是了。”
见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霍蘩祁又不安起来,“是不是头痛?”
“嗯。”
“那你早点睡啊。”
霍蘩祁起身,取了这只点燃的烛火,将身旁其余几只引燃,舱房中刹那一片暖亮,他的床褥叠得整整齐齐,堪比桑二哥他们磨坊的豆腐块了,霍蘩祁轻轻一笑,“好了,你先睡。”
步微行看着他,一瞬不瞬,也不说话。
修长的身影匿在暗光里,披着一身雪银色,眉眼清冷,但却莫名教人心安。
他一直不动,霍蘩祁又羞涩,又担心,“头还疼?”
“嗯。”
“那你坐着。”霍蘩祁过来,坐到他的身后,步微行不明她此举用意,俄顷,一双柔软温凉的小手摁住了自己额头的穴位,身体警戒的反应让他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但又飞快地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彻底松弛下来。
以前白氏身子不好,时常犯头疼,霍蘩祁便跟着大夫学了一点推拿和按穴位的手法,灵巧柔软的手指摩挲过他的鬓角,霍蘩祁身子矮了一截,很快发觉自己够不着,窘着说:“你可以躺在我腿上。”
不料他竟二话没说,顺从地躺了下来。
霍蘩祁往后挪了挪,坐到了里边,灯火熠熠,男人不疾不徐地阖上了双眼,舒适地一动不动了。
像睡着了,坚硬、冷毅的外壳之下,竟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脆弱。
霍蘩祁脸颊薄粉,犹如清妩的三月桃花,半是羞涩半是明艳,手指抚过他的印堂和神庭,轻柔缓慢地揉摁起来。
她的心一整日起伏不定的,到了现下才有片刻的安宁,但想到言诤未说完的话,她还是轻声问道:“不是好了么,为什么还会头疼?”
男人闭着眼,淡淡道:“偶尔会。”
霍蘩祁咬了咬唇,“会不会疼得很厉害?”
步微行坦然地回道:“是以前,现在不会。”
霍蘩祁又问:“那、那为什么会这样?”
但他却不说话了。
她还在替她揉着穴位,隔了会儿,步微行道:“过些时日再说。”
霍蘩祁诧异,“那要等多久?”
步微行微抿薄唇,没有回答,没有承诺,什么都没有。
霍蘩祁便气馁了,替她摁了会穴位,男人便彻底没有了声音,她就着烛火一瞧,竟然睡着了。
她于是将他放下来,轻手轻脚地抽开身。
满月如水,在狭窄的木舱房之中无孔不入,霍蘩祁替他搭上了轻薄的红毯,头下压了一块枕头,在放下他头的时候,男人轻轻哼了一声,霍蘩祁忙去看他是否醒转过来了,但他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便没有其余动作了。
霍蘩祁松了一口气,这时正好可以偷偷拿眼睛看他,精致的挑不出瑕疵的脸,偏一双狭长的眸生得清冷而威严,逼视人时,几可以令人不上刑便招供了,但此刻,这双眼阖着。
当它闭上时,五官轮廓便显得不那么锋利了,月色微染,如敷脂粉,竟清秀而温雅,大抵是因着他的肤色极白,而棱角又被黑暗湮没了,便减了一分刚,多了一分柔,美得令人无法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