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杜氏转向毕婆子,直入主题,问:“你刚才说何嬷嬷把你们带到了前院的后罩房,你们在门外,根本没看到大姑娘,只是听到了声音,对吗?”
毕婆子想了想,说:“是,太太,老奴几人等在外门外,没……”
“行了,我知道了。”杜氏怒目圆睁,厉声呵斥,“披红,你这个贱人,主子哪里亏待过你?你们兄妹因金嬷嬷之死与二姑娘结仇,想害死二姑娘,竟然让主子为你挡罪。在后罩房里与何嬷嬷密谋的人明明是你,你竟敢陷害主子,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肠。文嬷嬷,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人把披红这小蹄子拿下。”
☆、第八十六章 裕郡王世子空降津州
在场的人听到杜氏的话都愣住了,连被点名的文嬷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杜氏很聪明,她明知沈臻静被冤枉了,也知道是沈荣华设计的。可她当务之急不是替沈臻静辩白洗冤,而是把罪责全盘接下,再找披红当了替罪羊。孙亮死了,婆子又全部被收买了,洗冤的难度太大,还是找人替罪省时省力风险小。只要能保全沈臻静,牺牲一个丫头不算什么,收拾沈荣华来日方长。
打着主子的旗号犯事的刁奴也不少见,不多披红一个,而沈臻静顶多是失察而已,伤不到筋骨。杜氏只需小用手段,就能把这件事永远压下去,直到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至于奴才,活着不就是替主子卖命的吗?再忠心的奴才也一样。
若不是今天听杜氏说起,沈荣华真不知道红顺和披红兄妹是因为金嬷嬷才恨上了她。红顺和披红的娘跟金嬷嬷是干姐妹,红顺还是金嬷嬷的干儿子,两家关系很近。沈荣华一剑就要了金嬷嬷的命,金嬷嬷的家人也被杜氏远远打发了。
杜氏最擅长嫁祸于人,她把打发金嬷嬷家人的原因说成是怕他们再惹恼沈荣华,从而被削了脑袋。这样一来,金嬷嬷的家人恨沈荣华杀了他们的亲人,也恨因沈荣华失了前途。红顺作为金嬷嬷的干儿子,恨沈荣华在情理之中,披红利用沈臻静杀沈荣华也理所当然。所以,披红今天能了沈臻静的替罪羊也顺理成章。
“披红,你恨二姑娘心狠手辣杀了可怜无辜的金嬷嬷,可你别忘了,你们是奴才,二姑娘是主子。”杜氏演刚刚完痛心疾首的戏份,又变得语重心长,“你想替金嬷嬷一家出口气,想法也没错,可你手段太过狠毒。你不只毁了篱园,害那么多人无辜死伤,还败坏了沈家的名声,也害了大姑娘。”
披红伫立在花树旁,静静听说杜氏的话,没有一点反映。众人各色眼神落到她身上,她依旧神情淡漠,好像杜氏再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沈慷明白杜氏的想法,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慢慢平静了。尽管杜氏推披红出来顶罪与他们原先的计划有些出入,但无伤大雅,能保全沈臻静最重要。沈恺和沈恒也都看懂了杜氏的心思,沈恺冷哼摇头,而沈恒只是无奈叹气。
“是呀!披红,你确实太狠毒了,你想害人,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你想嫁祸于人,可惜手段太过愚蠢。”沈荣华站起来,冲着沈臻静站立的方向,脸色沉谨傲慢,“你恨我,有本事直接冲我来,何必牵连这么无辜之人?且不说死伤的下人,就看看府里的主子,哪个对不起你?大老爷弄得浑身是伤,大姑娘还烧了脸、毁了容,二公子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大公子突然消失了,也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四老爷一家与你有什么仇?你看把他们一家摔的,你真是……”
“行了,住嘴。”沈慷高声呵止沈荣华,顿时吸引了诸多目光,又觉得不太合适,马上叹气说:“刁奴欺主,放肆妄为,真是沈氏一门的不幸呀!”
杜昶把这一幕幕看到眼里,听到耳里,也永远记到了心里,他的嘴角挑起冷笑。他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子弟,没少得宁远伯府资助,可他不喜欢他们,认为他们不聪明。刚才,他看了杜氏的表演,佩服不已,认为杜氏值得合作。他恨比他聪明的人,但他更恨沈荣华,为报复沈荣华,向杜氏投诚借力不失为捷径。
沈荣华没想到杜氏会千方百计替沈臻静脱罪,却没想到杜氏会弃车保帅,如此干净利索。可怜披红这忠心的奴才,就这样替主子挡了罪,结果自是悲惨。披红替下的罪名中,有一多半是沈荣华施手段强加给沈臻静的。看到忠厚而无辜的披红替罪,沈荣华满心歉意,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她不知道该怎么帮披红。
披红听到众人的话,没害怕,也没喊冤,她松开沈臻静的手,慢腾腾跪倒在地。她伺候沈臻静十年,比谁都清楚杜氏母女的手段。“有幸”成为主子的替罪羊,为了她的亲人,她只能把罪名照单全收。因为杜氏要舍弃她,就不会给她任何回旋的余地,她不乖乖认罪,就是死,也会死得很惨,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不、不是她,披红是冤枉的,她……”红顺媳妇知道小姑子当了沈臻静的替罪羊,结局肯定生不如死,就爬到杜氏身边哭泣哀求。
文嬷嬷叹了口气,冲两个婆子挥了挥手,三人一起过来抓披红。见披红一脸灰败的绝望,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文嬷嬷一脸兔死狐悲的苍凉。她认识披红十年了,披红是什么性情她很清楚,如今落到这般结局,只能自认倒霉。
沈臻静得知杜氏要让披红替下顶下全部罪责,先是松了一口气,悬起的心又放到了肚子里。她见披红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似乎是心甘情愿替她顶罪,又紧咬嘴唇,满眼歉意。她偷偷看了看杜氏,想要替披红说句话,最终也没有勇气开口。她在心里一遍一遍跟自己说,披红虽说伺候她十年,但总归是奴才。尊卑有序,奴才就该替主子卖命,披红替她顶罪也理所当然,这也是规矩。
“披红,我……”沈臻静轻叹一声,不敢看披红灰暗的眼神,又低声说:“你也知道我被陷害了,我也是冤枉的,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报仇的。”
“多谢姑娘。”披红跪下来,恭恭敬敬给沈臻静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磕灭了披红所有求生的希望,也磕断了她与沈臻静十年的主仆情义。
没等文嬷嬷三人把披红拿下,就有两个衙役带着篱园的婆子走过来绑了披红,把她带走了。红顺媳妇嚎啕大哭,披红只是长叹了几声,但最终也没有落一滴泪。他们走到门口,就见几个衙役押着红顺和两个庄丁进来。兄妹一见,就明白了彼此的处境,他们挣扎哀告哭求,想最后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机会了。
“禀大人,小人等抓住了杀害孙亮的嫌犯红顺,找到了人证物证。”衙役将一个脏旧的荷包呈上,又把红顺和两个庄丁押到堂中跪下。
“此案稍后再议。”刘知府面色沉谨,扫了荷包一眼,就让师爷拿到了一边。
“先将嫌犯和证人押到一边,容大人严谨思虑片刻。”卢同知冲衙役挥手让他们把人带到一边,又低声问刘知府,“大人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刘知府沉吟片刻,站起来往外走,到了外面,他望着沉入西山的落日,长叹一声,对卢同知说:“本府在考虑火油、火雷粉和红罂籽的来历。”
卢同知点了点头,说:“大人虑事周到,这件案子虽说是内宅争斗,也要如实写入案宗。朝廷虽说严禁百姓私自种植红罂,灵源寺就有一个庄子专门种植红罂做药用,想弄到红罂籽并不难。火油允许民间储存,但每户不超一斤,而火雷粉却严禁民间制作使用。毕婆子供出火雷粉,倒也是实话,却给我们出了一个大难题。篱园的东西跨院建造结实厚重,建成也没几年,不是几个火油铁盒就能夷为平地的。这件案子传出去,上锋审核倒好说,下官也怕引来兵部干预。”
“虽说是内宅争斗,性质何止是恶劣?三十六计差不多用全了,本府不得不佩服她们。别看都是年纪不大的女娃,倒甩给了本府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大人以为这件案子该怎么判?还请大人提点下官几句。”
刘知府摇头哼笑,“呵呵,本府只能实事求是地应付着判。”
篱园之事,从头到尾,刘知府和卢同知基本上清楚了。沈臻静煞费苦心,使用连环计,又借刀杀人,想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结果被沈荣华反将一军,又将计就计,弄得沈臻静害人不成反害己。杜氏要收拾残局,保全自己的女儿,只能弃车保帅。最后,这诸多罪名不得不由一个无辜的丫头去承担。
事到如今,刘知府和卢同知也只能顺水推舟,按照杜氏给的台阶往下走,对外还要宣称公事公办。这不是刘知府和卢同知想要的结果,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非同一般,而他们必须按官场的潜规则做官,就必须这么做,反正也无伤大雅。
卢同知寻思了一会儿,低声说:“灵源寺下属的一个庄子里种红罂,肯定储有红罂籽。灵源寺又是历经两朝的寺庙,经历过战火纷争,私藏火雷粉倒也不足为奇。听说灵源寺现任方丈与宁远伯府的老伯爷颇有交情,又把杜公子引为忘年知己。这位痴心错付、此生不二的不二禅师是个妙人,只是人在红尘外而已。”
刘知府明白卢同知的话外之音,案宗里要写明火雷粉和红罂籽的来历及出处,灵源寺倒也合适。杜昶和不二禅师是忘年至交,想拿到火雷粉和红婴籽也不是难事,反正杜昶现在也是嫌犯。他忖度半晌,多方衡量考虑,最后点了点头。
卢同知见刘知府点了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所谓无巧不成书,破案亦是如此,需要诸多巧合和奇迹把案子屡顺。杜昶自被当成嫌犯控制,一直没喊冤,总拿着学子兼才子的姿态和官府讲道理。没做过官或是没跟官府打过交道的人可能不知道官府只能和百姓讲理,若百姓和官府讲道理就犯忌了,才子也一样。杜昶可以用车拉,就看杜昶能不能把道理讲通,且用这些道理保住自己了。
一个衙役匆匆跑来,低声说:“禀大人,裕郡王派人来传话。”
“在哪里?”
“回大人,他们等在篱园大门口。”
裕郡王萧允是谨亲王原配所出的嫡长子,是江阳县主和小王爷萧冲同父异母的兄长。萧允虽说只是郡王,可得皇上信赖,在朝堂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八年前,萧允刚被封为郡王,就查了一宗大案,保下了即将家破有亡的刘知府。从此,刘知府奉裕郡王为主子,死心蹋地效力,很快就成了裕郡王的亲信。
篱园出事之后,大长公主只说让刘知府接下这个案子,却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审、怎么判。事出之后,刘知府就给裕郡王送去了消息,接连这几天,他往京城送信就没间断,可裕郡王却没有一字半句的回复。刘知府第一次只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第二次却延迟到两天之后再审,就是在等上面的指示。今天,篱园的案子基本上审清了,裕郡王的指示也到了,好在他还判决,还有回旋的余地。
刘知府沉思片刻,对卢同知说:“子昂(卢同知字子昂),你同我一起去。”
“多谢大人信赖。”
两人一前一后向篱园大门走去,衙役和师爷跟在他们后面,与他们保持了三丈的距离。到了大门口,刘知府在淡淡的夜色中看清来人,赶紧上前施礼。
“下官见过大人,一点小事,怎么还劳大人跑一趟?”
来传话的人是裕郡王府的长史官,也姓刘,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对刘知府很客气,“刘大人审案辛苦,无须多礼,本官来传话只是顺路而已。”
“辛苦大人了,下官正等裕郡王的指示呢。”
“王爷没有什么指示,只是让本官告诉大人凡事留一线。篱园之事已在京城权贵名门之间流传,说什么的都有,但还不是人尽皆知。王爷希望大人尽快将案子审清上报,别弄得京城众说纷纭,影响沈阁老的身后之名。五皇子过几天会来津州视察圣上驾临的防卫工事,是皇上派来的,他肯定也要去外祖家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