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端宁公主看向她的目光满含期待。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你可以学学沐公主,沐公主是眼尖口损之人,可我很羡慕她,很敬佩她。她长途跋涉几千里来和亲,又被朝廷退了婚,身份敏感尴尬。她国破家亡,父兄被囚,成了漂在异乡的浮萍,无依无靠无助。可短短几年的时间,她就在盛月皇朝的国土上站稳了脚,还开辟商路、开设店铺,赚下了巨额财富。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同她一般处境,会不会象她那样自立自强。她说等北越复国,她赚下的银钱就派上了用场,她的心胸和志气不是我能比的。”
端宁公主苦笑长叹,“你舅舅会喜欢沐公主那样的女子吗?”
“他会喜欢,不,是欣赏,欣赏是超越了男女界限有喜欢。我听成骏说我舅舅下了旨,凡是沐公主在南安国境内的铺子同我的铺子一样,都不收任何税赋和管事费用。这就是他对沐公主的鼓励,助她把生意做大做强,这不是欣赏她吗?”
“我也很羡慕沐公主,可惜我老了,沉沦了,没有她的冲劲和志气了。或许我不该醒来,我就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稀里糊涂地死去,无心无情,比什么都好。”
沈荣华很同情端宁公主,却不喜欢她现在这种承受不住打击的个性。她清除了蛊毒之后,在众多白眼和非议中还敢于面对过往,是因为有林楠支撑她。苦林楠真娶了别人,沈荣华担心她过不去这道坎儿,会饱受折磨,永远失落下去。
“朝廷不是还没定下送公主到南安国和亲的事吗?你又何必为未知的事情忧心呢?派公主到南安国和亲只是朝廷的意思,今天早朝皇上才召见了南安国使臣,说明了意向,怎么定还没商议,没准我舅舅会拒绝呢。”沈荣华挽起端宁公主的手臂,又说:“今天吴太后开赏春宴,要考验入选的秀女,明天秀女们就该赐封了,我们去看看热闹。说不定就能听到一些内幕消息,也便于我们应对。”
端宁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说:“其实我没必要那么认真,姑祖母早就说过揽月庵有我的一席之地。她是眼明心亮、睿智无双之人,她早以预料到了我的未来。或许我就该斩断尘缘,在揽月庵清净终老,心无挂碍,也不错。”
“若真正豁达超脱到忘我的境界,斩断尘缘是修行者都想达到的高度。可你不一样,你是在逃避,若大长公主还活着,她肯定会支持你面对。”
“她真说过揽月庵有我一席之地,没说是超脱还是逃避,真的。”端宁公主的声音很低,脸庞挂着凄凉的笑容,语气无奈哀伤到让人心痛。
沈荣华摇摇头,说:“大长公主有经天纬地之才,沙场征战、朝堂谋算她都不输于任何人。我承认她睿智无双,却不承认她眼明心亮,你也没必要相信她的预料。你也知道她对成骏有再生再造之恩,有些话我跟成骏都不敢说。”
“什么话?”
“嘿嘿,我跟成骏都不说的话会跟你说吗?”沈荣华转身就往外跑。
“你这个坏丫头。”端宁公主追出去,“你勾起我的兴趣,就必须跟我说。”
沈荣华看到公主府的下人把进宫要带的物品都准备齐全了,忙推端宁公主进屋,说:“你去梳妆更衣,我在马车上等你,一会儿我们在马车上说。”
端宁公主点点头,抖着自己的居士服问:“我今天该穿什么衣服?”
听到端宁公主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沈荣华不禁心酸。她问穿什么衣服只是幌子,其实她是想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参加这场宴会,她想给自己找一个适合的角色。若真失去林楠的支撑,她就会失去自信,变得自卑,完全改变了她的性情。
“今天是秀女们表现并角逐的日子,我们不能压她们的风头。你象我一样穿素色的衣服,戴简单的首饰,妆扮得清新淡雅,让人一看很舒适就行。”
“知道了。”端宁公主略微愣了一下,就进屋了。
沈荣华坐进马车,靠在迎枕上闭目思考,寻思该怎么回答刚才的问题。大长公主对连成骏恩重如山,连成骏也感念这份厚恩,以至于有些非议贬斥大长公主的话沈荣华不敢跟连成骏说。两个真心相待的人为别人的是非闹矛盾,就不值了。
且不说大长公主治国安邦之能,只说她才华横溢、光风霁月,令林阁老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先人之鉴,沈荣华对大长公主不只佩服,还崇拜、仰望。
但有一点让沈荣华对大长公主的评价打了折扣,那就是大长公主支持仁和帝上位。若她真的眼明心亮、睿智无双,她就不该推举仁和帝上位。明知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难当大任,却为避嫌而不加以约束、教导,这不是她失职吗?
仁和帝为了皇位,害了当年的八皇子,杀害了林阁老。大长公主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她却选择了息事宁人,一手打造出了这个软弱却狠毒的皇帝。或许当时大长公主有苦衷,无从选择,但这都不是理由,无法为自己开脱。
正如白魅影所说,这死老太婆做什么事情都要趋利避害,权衡利弊得失。她讲原则,有正义感,善辩是非曲直,但这些在她的大局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沈荣华想起林阁老夫妇的死,想起林氏母子的遭遇,还有自己那个悲惨的前世,心里就充满对仁和帝的痛恨,这其中也掺杂着对大长公主的成见。她有时候很想一吐为快,但这些话不能跟连成骏说,因为连成骏把大长公主视为恩人和亲人。今天碰巧说到这个话题,她就想跟端宁公主说,痛痛快快地说。
可是,端宁公主坐上车,就跟沈荣华有说有笑,一扫刚才的落寞惆怅,就象换了一个人。这令沈荣华很不解,她怕勾起端宁公主的伤心事,不便多问。她压在心里、想跟端宁公主吐露的那番话也只好憋回去,闲聊了一些轻松愉悦的话题。
她们的马车刚到宫门外,就有太监迎上来递牌子,因是公主府的马车,无须查验,就可通行。宫门口几辆等待查验的马车都华丽宽大,车棚左上角都有一个“吴”字,让人一看便知车上坐的是承恩公府,也就是吴太后娘家的女眷。
“请帖上没有名字的人不能进宫,这宫里的规定,请这位小姐原路返回吧!”
公主府的马车刚穿过宫门,听到这句话,端宁公主冲沈荣华晦暗一笑,又让车夫停车。吴太后要在宫里开赏春宴,说是要考验通过复选的秀女,其实这是一场相亲宴。有封号的贵妇贵女,在京的四品官的夫人儿女都请了,怎么承恩公府的女眷还有请帖上没名字的?吴太后最关照娘家,不会漏掉这点小事吧?
“早知道请帖上没名字的人不能进宫,还不如让她扮成我的丫头呢。反正他们也不查下人,直接报个名字就行了,等进了宫、见了姑祖母,看看谁还敢说不让进?”说话的人是吴太后嫡亲侄儿的女儿,叫吴攸,月初刚赐封为攸阳县主。
“姨母说过让我进宫,请帖上没有我的名字,大概是下人们忽略了。我不是下人,若为进宫扮成下人,我宁愿不进宫,凡请表嫂替我向姨母请安。”一个柔和清越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外柔内刚,且出身不高。
“攸儿年纪小,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秀计较。”承恩公世子夫人给女儿使了眼色,“我再去跟执事太监说说,你是太后娘娘请进宫的人,怎么能不让你进?”
守卫宫门的侍卫太监够认真,连承恩公府的面子都不买,不知属于哪一派。
被太监拦住的那位管吴太后叫姨母,该是吴太后姐妹的女儿。吴太后姐妹不少,与她同为嫡出的就一姐一妹,她姐姐就有顾皇后一个女儿,她妹妹有两个女儿也都嫁入高门了。若是承恩公府庶女的女儿,或者远房的亲戚,管吴太后叫一个沾边儿的姨母,倒极有可能,只是叫得那么理直气壮的人不多。
听这女孩说话就猜到她是心高气傲的人,承恩公府的女孩没风格可讲,攀附吴太后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有这么清高的心性,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端宁公主挑起车帘,“许嬷嬷,去告诉宫门执事邵公公,就说本宫让被他们拦住的那位姑娘进宫,若在宫里发生什么事,本宫一力承担。”
“公主……”许嬷嬷不想让端宁公主担此事,见她目光坚定,只好去传话。
沈荣华冲端宁公主笑了笑,没说什么,端宁公主还一如既往的热心直率,她就放心了。一个人若不因为打击而改变原本美好的本性,就说明她是一个纯善的强者。而一个人能在逆境中重生,除了自强,还需要以善为本。
承恩府的马车进宫了,行到与端宁公主府的马车平行的位置,承恩公世子夫人带女儿吴攸下车行礼。其他承恩公府的女眷不知道是承恩公世子夫人不让她们下车还是不懂礼数,或者不愿意动,都没下来,连车帘都没掀开。
被拦住的吴太后的外甥女因端宁公主解围才得以进宫,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这就不得不让人不满且起疑了。听那位姑娘说话象个懂事的,怎么连这点礼貌都没有。看承恩公世子夫人笑得有些不自然,就知道这其中定有内幕。
两府的马车离开宫门有十几丈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追上来跟许嬷嬷低语的几句。许嬷嬷点点头,又敲了敲车棚,把小太监传来的消息告诉端宁公主。
端宁公主冷哼一声,愤愤道:“我说呢,原来如此。”
沈荣华撇了撇嘴,“好心做坏事了吧?你坏人好事,还想让人家谢你,想得美呀!她们不到吴太后面前告你一状,吴太后不给你甩脸子,你就念佛吧!”
“皇上也是,早朝还没散呢,他让别人讨论,自己出去透气,怎么就想起到宫门口溜达了?人家卡好时间,想在宫门口多耽误一会儿,让我给冲了。”
仁和帝嫌早朝议的事情沉重烦闷,出来透口气,一溜达就到了宫门旁。称吴太后为姨母的那位姑娘因请帖无名不能进宫,在宫门处争执,恰好引起仁和帝的注意。用这样的招数吸引仁和帝,不高明,还有点落俗,一定是吴太后策划的。
吴太后想给儿子塞美女,直接给就是了,反正顾皇后也不敢说什么。今年入选的秀女有三十人,至少有十人要留在后宫伺候仁和帝,也不多吴太后的外甥女那一个呀!估计那位姑娘没资格选秀,而吴太后又不想让人指责徇私,才要弄一个宫门邂逅。或者用这招能让仁和帝印象深刻,再加上仁和帝撑腰,定能盛宠。
承恩公府的马车走到了前面,端宁公主故意让马车放慢速度,是想给承恩府的女眷告状的时间。吴太后不是精明深沉之人,她会把一切喜怒都写在脸上。她的算计被破坏了,她不难为端宁公主才怪,沈荣华肯定要跟着吃挂落儿了。
到了后宫大门口,她们下车,要换乘宫里为女客准备的小轿。沈荣华下车之后,就见白雨等在一旁,给她使了眼色,她知道是冯白玥让白雨来传话了。冯白玥进宫不到三年就封了妃位,白雨是冯白玥带进宫的丫头,现在都是管事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