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见他有了一些精气神的样子,这才接着道:“这就对了!其实这有什么?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罢了!苗掌柜给我家已经不知赚了多少了!以后与我家依旧是一条心,那不知多少个几千两都赚的来!”
顾太太见事情差不多了,把女儿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摸了摸女儿背,这才笑呵呵道:“可不是这个理!苗掌柜再不用心里多想,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记得你本家侄儿就要自东南财经学院结业了,到时候问问年轻人的心思,最好来咱们家做事!家里始终人手不够呢!”
苗延龄又是感激涕零,道:“太太这是抬爱了!我再太太家做事近二十年,如何行事都看着的,敢说天底下就没有几个更好的东家了。若是对外说,凡是晓得内情的,谁不来?也就是看我这老头子一点积年情分才给那小子机会!实在来说,那不过是什么都不知的愣头青罢了,远比不得那些经历几年的,直接得用!”
自武宗时起,由武宗皇帝倡导建立了一系列学院。其中就包括财经、理工之类。当初筹建这些学院,天下人只当皇帝又要荒唐一回。虽然这些奇技淫巧也要专门建学校,让世人多有评论。但是相比其他荒唐事,这还算是正经了,所以群臣倒也快快办起来了。
到如今也有百多年历史,如今各行各业早就离不开这些学院培养人才。如这东南财经学院,号称财经第一学院,其中出来的人可都抢手的很!但是这也是相对而言的,正如再好的老师也有不好的学生。东南财经学院也不见得个个能找到好东家。
苗延龄在办事也这些年了,行内的道道不可谓不清楚。纵然那些人都算得好的,但是想要找到顾家这样好的去处也是要运气的。况且自己如今也在顾家,正是东家给的大照顾,因此才有那一番不做假的感激。
说定了这件事,顾家也要开饭了,苗延龄极有眼色,立刻就告辞。顾太太虚留了一番,也就罢了,晚间与祯娘道:“苗掌柜实在是是好的,心眼忒实在!”
祯娘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都是娘手上老人了,自然格外好。不过苗掌柜的侄儿要来,娘打算如何安排?”
若只是一个小小伙计,那真是随便哪个铺子一塞就是了。但是作为自家二掌柜的侄子,那自然就应该培养起来,除非真是不堪大用,不然将来家里一定有他一个位子。考虑到这是自己考上东南财经学院的,更大可能不是什么不堪造就的。
顾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着到时候就让他跟着孟本去奔波‘养珍珠’的事儿,如今摊子还没铺开,也不定要什么都精通的,可以跟着孟本一边学一边做。等到这个事情成了,他也就得用了,能去独当一面办事情了。”
孟本是顾家的三掌柜,本来是和大掌柜武天明一起跑海贸生意的,现下抽调出来做了第三个掌柜,专门给家里办‘养珍珠’的事儿。手底下也带了几个人,但是多个人打下手倒是很好。
虽说‘养珍珠’的生意是两三年前祯娘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她这时候倒不显得格外上心,轻轻点点头就算知道了。顾太太晓得自己这个女儿,真真是冰雪聪明的一个,无论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但是正因如此,就容易万事不上心。在顾太太看来这应该是一笔做成了就利润极其丰厚的生意,但是祯娘就是不在乎的样子。
或者能让她一直在乎的也就是几样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东西,这也是顾太太格外不懂的了。那些纸片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喝?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趣味。
顾祯娘不晓得自家母亲还有这样一些抱怨,可能知道了也就是一笑而过。这时候只是用完了一点汤水就回了自己院子。
回了自己院子,就有大丫鬟微雨给铺纸磨墨。这也是老规矩了,每回饭后祯娘总是要临帖的。小丫鬟丁香端来热水,祯娘净了净手,就执笔写字。这字帖是卫夫人的,不是真迹,但是在临摹里头的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精品了。祯娘倒是有一幅卫夫人的真迹,但是平日临帖舍不得用,怕不小心染上墨点子,那可就心痛了。
好容易练完字,原本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们才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或者端水洗手,或者端来香茶点心奉上,再不然替这娘捏手捶背。祯娘平常并不算如何严厉,但是她在做读书练字等事情的时候规矩是很大的,底下人都格外小心。
等到伺候一番,也就到了梳洗的时候,沐浴卸妆等事情不必多说。等到这娘坐在梳妆台前头,有两个小丫鬟正拿着干爽的手巾一缕一缕地揩干她的头发。青丝油黑发亮,小丫鬟手上小心翼翼,动作又轻又快。
祯娘并不看这些,只道:“替我拿一册《抱朴子》来。”
大丫头将离立刻放下手中的伙计,去书房拿书。正在整理首饰的丫鬟红豆就笑道:“小姐怎得看这些书了?莫不是要做神仙!”
这娘此时闲散地靠在圈椅中,身上只剩素白的中衣,一条薄毯盖在膝头。其余的青丝委地,披散开来。其中又有眉目如画,只有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可以形容。伸出一只素白小手来让丫鬟蝉衣染指甲,而这小手居然和蝉衣手上的白玉指甲锉子没什么颜色分别——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红豆忽然就想起了这诗句,可不是这样,仿若天上仙子下凡,不就是自家大小姐。
祯娘不回这话,红豆眼睛一转就说起其他的来:“之前正院里有人说咱们家就要搬到金陵去了,这可是真的?说起来倒是都说的言之凿凿的,但是姐儿不发话,咱们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到时候如何预备呢?”
祯娘这时候不再当作没听到了,眼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两只蝴蝶翩跹。半阖着眼道:“自然是真的,左不过就是这几月的事情,到时候只留下一些人看宅子,其余的都跟着去金陵。”
这是早就定好的,也是时势所迫。实际上顾太太顾周氏和祯娘都不大愿意迁居,毕竟做生意的,好容易在太仓扎根下来,换了新地方可就不好说了。但是没得法子,自家原本在太仓靠的是苏州知府。
苏州知府张仁化娶的是盛国公府如今的国公爷的长女,当初顾太太正是服侍过这位大小姐的。有这样的情分,顾太太就是一个女人也能在本地扎根下来。但是苏州知府如今调任,以后日子就不如如今好过了。
女人当家经商,在本朝武宗之前只怕是凤毛麟角,不说如何艰难了。但是经过‘正统改新’之后,商业大兴,女人也比以前有了更多自由,这女人经商也越来越常见。但是传统礼制依旧是男人的天下,若没有个强力的靠山,顾太太只怕自家产业会麻烦不断。
所以慎重考虑之后打算举家迁居金陵——盛国公府就在金陵,顾太太原本就是如今的国公夫人的丫头。这些年请安问好,联络从没断过,这时候去投奔依靠倒是容易。
至于庇佑的代价,这代价就是把给张仁化的好处给盛国公府吧——现如今商人地位越重了,但是依旧免不得与权贵人家合作。一个能得真金白银,一个能得生意方便,正是两相便宜。
第3章
南朝梁代崔灵思《三礼义宗》中‘仲夏之月’说:“五月芒种为节者,言时可以种有芒之谷,故以芒种为名,芒种节举行祭饯花神之会。”因为芒种节交近农历五月间,故又称‘芒种五月节’。
这芒种五月节习俗颇多,或者安苗,或者煮梅。但是其中有一样对于女儿家最是重要,那便是‘饯花神’,和花朝节‘迎花神’一般,这都是女儿们的节日。特别是在那些大族聚居的内宅,女孩子多,生活无忧虑的,更是以这些节日为庆。
金陵城内,盛国公府,便是这样一户人家。这一日芒种五月节便是上上下下的小姐们都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按着古礼,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谢,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因此,盛国公府未嫁女孩子,从第一个安玉浣起,各个早早起来。先是一起用嫩叶柳条花枝等编出车轿马匹,这是为了让花神上路时乘坐。然后用绫罗绸缎等扎出花朵丝绦之类,每一棵树头,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这样花神一路便见着这些,也是欢喜。
富丽场面不用多说,等到饯别花神之后,各个小姐也不散去,而是在花园里玩乐起来。除了正头小姐,还有她们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也跟着一起玩。有那投壶的、斗草的、抛毬的、秋千的之类,还有不喜顽的,或弹琴、围棋、画扇子、吟诗、猜谜、垂钧、清谈,各得其乐。
话说众人之中年纪居长,且地位最高的是安玉浣,她是国公爷安保国第二子嫡出长女,此时正在看两个堂妹安玉润和安玉清下棋。棋局正在精彩处,玉清摆出了一个‘倒垂莲’的棋形。
倒垂莲的棋形有名的其中可有许多‘陷阱’,这倒是玉清下围棋时的偏好了——最爱设陷阱,若是遇着不擅棋往往能大胜,若是遇着个行家,那就输的惨淡。说到底,依赖于定式‘设陷阱’也是落了下乘的手法。
不过玉润下棋与玉清一向伯仲之间,所以到底是玉润棋差一着,还是玉清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不好说。只见玉润下手‘冲’‘断’——可见她也不是个认输的!这种下法正是把‘倒垂莲’引入最发杂的情形了。只怕玉润的主意是我既然算不清楚了,你也不见得清楚,到时候再看就是,总比坐以待毙强。
玉浣屏气凝神,见两人棋局正在关键时候一时也看住了。这时候正下棋的两人不清楚局面,玉浣也不清楚。她心中微微偏向玉润,但是看形势又直觉得是玉清占着优势,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不用着急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了几手之后棋盘局面豁然开朗。竟然是玉润占了优势——实际上玉润自己也是晕晕乎乎的,她就是在形势不明里凭手感冲杀了一番,能不能成也只有天知道了,却没想到今日真是自己运道好一些!
这般赢的玉清也不服气,收拢棋子后道:“今日咱们再来一盘!”
玉润赢了一盘,正在兴头上,立刻道:“再来一盘就再来一盘,只是这一回咱们得兴个彩头!不然我可不下,三姐,你来做个见证!”
安玉浣在她这一辈的姊妹里头排行第三,所以刚才这玉润是在叫她来着。正在姐妹三个正嘀嘀咕咕讨论拿什么做彩头的时候。有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急急忙忙的走来,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太太奶奶们让来请小姐们过去,说是见亲戚。”
玉浣一听就笑道:“这是那里的话?空口白牙就说是家里的亲戚,但是又说不清楚是谁家的,哪里有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