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原先随着年礼自然也送了自己写的信件,她心里说了问候,说了这一年经历,其中最多的就是生意上的开拓。之前信里也写过毛纺作坊和皮毛作坊的事,却没有这一回那样展望未来,顺便把将来的雄心壮志也说了。
祯娘还指望母亲给自己这边提些意见,就是没什么意见,关于南边接收货什么的,不是也盼望一个准信,新的一年有个更成体统的规划么。她真没想到,顾周氏一点不看重这个,一句话也没提。
通篇信件,除了温情脉脉地家常,就只有一个主旨了——都是问祯娘成亲快一年了,肚子里有什么消息。说实在的,讲祯娘活得不现实就在这里了,作为一个嫁人快一年的少妇,她竟从来没想过有孩子的事儿。
但是她绝不承认是自己想的少了,或者还像是一个孩子。她只会觉得一定是周世泽的问题,他不是也没有说过一次么。就是他没说,她才没想起来的。要知道上头没得看的最紧的公婆,丈夫还一句不提,她怎么会想到呢。
即使知道这一点也站不住脚,她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了,只因为她完全不想想这个事。关于繁衍子嗣什么的,她完全没有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如果是旁观者的话,大概就能看的很清楚了,她分明是没有长大,一片都是孩子气。
打理生意做得相当好,对付一些亲戚也不落下风,就是家里的琐碎也做的似模似样,这样说起来该是个好主母罢。其实不然的,那些不过是从小学着,她脑子好,当然没一点问题。
但成亲成人,去掉孩子气,那是另一回事了。在家的时候做姑娘,随意她行事,没有一点麻烦——谁敢给唯一的大小姐不自在?是自己活得不自在了么!这样顺遂的生活里她就算凭借聪明显得‘长大’了,其实心里依旧是个小姑娘。
按理说成亲了就该成人了罢,女孩子们即使在家再受宠爱,到了夫家也会长大。那边终究是别人家,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委屈不该,各方都要想法子调和。除此之外还要讨好丈夫,奉承公婆,怎么的尖锐棱角都会打磨圆润。
该可惜还是该欢欣,祯娘的千万人里头难得的没有。她在周家自由自在活着,除了换了地方,从南到北,只怕比原来家里还自如。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如一个嫁了人的妇人少了掣肘。
不过祯娘到底知道,绵延子嗣是一件真的很重要的事,就算不能体会,也能够了解。因此还记着第二日和周世泽道:“昨日看了我母亲送来的信件,直接问我怎么还没得身孕,你说我该怎么与她说?”
周世泽其实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父母去的早,周妈妈几个到底不能多说。他从小到大不像别人,多得是耳边念叨生育子嗣、不孝有三之类。他只管着自己兴致爱好过活。不然按着他兄弟都没得的样子,总该早早生了儿子再到战场上那么拼命吧!
这时候有了祯娘的提醒才想起世上还有生孩子的事儿,不过和祯娘没想过养育孩子,所以有些回避不同。他立刻就像是脑子里亮了一样,迫不及待道:“这个好说,你告诉母亲我知道了这事,再用用心,马上就要有了。”
祯娘像是第一回认得周世泽一样睁着眼睛看他,周世泽依旧无所察觉。与其说他终于真正明白自己可以做父亲了,还不如说他依旧什么都不明白,他只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感兴趣这件事而已。大概是不用自己怀胎十月,没有什么实感罢。
周世泽却对这样的观察像没察觉到的一样,幻想道:“我喜欢儿子,到时候我每日带了他们出城跑马去!我家那么大的练武场也算有了用处了,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哪里用那么大的地方。”
祯娘总算有了反应,把手上毛笔摔在周世泽身上道:“这算什么,难道生的女儿你就不喜欢?我就最喜欢女儿!到时候生养了女儿不许你来亲近,我日日带着她就好了,你就离着我们远些吧。”
周世泽当然是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他就是喜欢虎头虎脑的儿子多一些——倒不是那种一般人家看重男孩轻视女孩,更多的应该是畏惧罢。他从小没得姐妹,当然兄弟也没有。在军营里打滚太多,再不知道脆弱娇贵的女孩子该如何应对。
祯娘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了,她实在想不出一个比祯娘年纪还小,因此也更加娇柔的存在他可怎么应付——又不是祯娘!他实在不觉得会对除祯娘以外第二个娇弱的存在有那样多的耐心,不要说不耐烦了,还真是越看越喜欢。
与周世泽相反,祯娘已经不知道和另外一个周世泽一样烦人的存在相处了。和周世泽相处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启示心得,她全然是顺从内心而已,大概除了周世泽意外,别的这样的她都觉得烦吧——本来他这样的人就是她最不会相处的。
两个人为了还莫须有的儿子女儿能怄气一回,给顾周氏回信就相当耿直了——顾周氏那边收到新的信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嫁人了女儿做的出来的事,说得出来的话。
她拿了信件与身边心腹金孝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傻女儿,以前倒是不觉得有这样傻气啊!这种事怎么问起姑爷来了,人家该怎么说?若不是姑爷心胸开阔,也实在没想到这上头,岂不是觉得她嫌弃自己?生不生孩子的事儿做什么拿上台面!”
金孝家的却是安慰道:“太太别忙,就是要这样才好呢!我常听人说过,那些八面玲珑的媳妇都是磨练出来的,不然谁都是傻大姐。至于对着丈夫恭恭敬敬,从不说错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妇人,那多是丈夫严厉。小姐这样随意说明什么,说明姑爷平常就是随意小姐造!当初太太想尽办法谋划,不就是为了这个?”
顾周氏怔了怔,忽然跟着松了脸皮,叹道:“罢了罢了,我那孽障我管她做什么!如今她丈夫都不管她了——真好,没辜负当初我送她远嫁一场。如今母子分离的,总算让我知道她是好的。”
第113章
祯娘因为顾周氏的来信, 大概意思意思重视了生育孩子的事情几日,后头又丢开手了。倒不是她健忘, 而是肚子没反应, 她能怎么办?不像一般妇人就要着急起来, 恨不得各种补药吃一遍, 顺便到各处求神拜佛,祯娘可以说不动如山了。
谁让她心没在这上头,耳朵旁也没人说这件事, 周世泽更不要指望,他忘记地比祯娘还快。唯一能让祯娘觉得心里动了一下的竟然是千里之外的顾周氏, 一封信来回就不知道要多久了,能有什么用?
不过祯娘不看重, 不是说别个也不看重了。虽然周世泽家里只剩下他一根独苗,往上数的亲戚都不算亲,但也有的是人为他操心哩!即使怎么想也觉得怪异——这些人关心周世泽, 祯娘一百个不信。
是的, 这些人最多的就是鼓楼东街那边, 人家正鼓噪不安呢。曹老太君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真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耳不聋眼不花手不抖也就罢了, 每日还能不只是陪着孙女们玩乐,还能日日对家里事务操心。
小佛堂里让换贡品的使女出去,只有自己和两个儿媳妇。问道:“你们这件事说的可准?我们家里那位姑娘竟然给周世泽家里送了两个□□好的丫鬟, 那家也收了?周顾氏居然没闹出来。”
大儿媳不说话,倒是二儿媳常在外头行走, 嗤笑一声道:“我们家这位姑娘最擅长这种把式!家里□□一些妖妖娆娆的丫头,明明是个正经人家,倒好似南边扬州养瘦马一样,就为了长成了与人做妾室——或者换银钱,或者换权势。或者说的好听些,她把自己当作了汉朝时候长公主,那小子周世泽算什么,皇帝么!”
记得当初她的长子看上了这位姑太太家的一个丫头,她禁不住儿子求,上门要做偏房。当时的耻辱她一直记得,那位周家出来的姑娘只轻蔑道:“只怕嫂子说的这件事不成,我这里的丫头都是精挑细选的,您看中的这个更是人尖子,我留着有大用。况且您家里的境况——俗话说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侄子将来只怕消受不起这样的偏房。”
满家里的事情曹老太君都知道,各处都是她的眼线呢!不然为甚这个年纪全家上下都捏在她手上,除了拿住钱财名分,这上头下功夫也是原因。二儿媳有哪些抱怨,以前是什么恩怨她门儿清。
这时候也只瞥了二儿媳一眼责备道:“你就是只惦记着这一点芝麻大事儿,我问的是什么?你说的又是什么?我倒是觉得我家这姑娘说的对呢,我那孙子且消受不起,你当他是什么好材料,别纳回来乱家罢。”
还是大儿媳看得清楚行市,在妯娌讪讪的时候,忙道:“这个不怪二弟妹,小子周世泽家周顾氏倒是有些本事的样子,家里管的水泼不进,平常事情也不好打听。我也才是曲折地听几个媳妇得了似是而非的讯息。”
曹老太君却不听这个,只抬了抬嘴角道:“算了罢,周顾氏她才多大?又没得婆婆在上支撑,你当她是什么人?不过就是周世泽那小子家里原来就看的严实。你们只怕是被她顶了几回就心里发虚,觉得人是能人。”
大儿媳不敢异议,只得附和了几句,然后道:“得来的私话倒是说了,周顾氏并没闹起来,只拿了真当丫鬟使。至于周世泽说什么做什么,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是做了什么也不算,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我们家那位姑娘□□地再好又有什么用,能越过当家老婆去?如今让当着丫鬟,也一个字没得说。”
曹老太君似乎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年轻时的日子,又想起了这些年的经历。有什么用?她从来不小看这些女人家的作用。她自己本来就是糊弄住了丈夫的,晓得有用没有最终还不是要看丈夫想的如何。
回过神来,然后才道:“亏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不知道到底看家里男子汉?若是拿住了汉子什么不能行,就是周顾氏能耐如何?如果没得这道理,我们家那位姑娘何必养出那些水葱似的女孩子,倒把丫头做小姐似的!”
见两个儿媳妇没了言语,曹老太君才收了声,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自问似的道:“算到如今,周顾氏进周世泽家已经一年了罢。进门一年的媳妇,肚子还没得动静,周世泽还是个独根独苗,心里不着紧?”
两个妯娌对视了一眼,还是大儿媳道:“也不至于如何着紧罢,虽然进门一年,但是周世泽因着当用,有多少日着家。中间还有几个月外头打仗,更是一点不沾身,肚子里没得动静也寻常。”
进门的儿媳,一年多肚子没得动静,一般人家还不至于急起来。但若是几代单传的独苗的话,那就不同了——曹老太君很懂这个。这种着急根本不会因为想到自己常常不在家就变化,不然也没得那些后院老婆一大堆,外头养着粉头的男子,还抱怨正投娘子不生儿子了,那才是一月也去不得一回的。
只是这种时候一般不会把这心思说出来,正是所说的,才一年呢!这时候都觉得眼看就要有消息。更何况周世泽做汉子的,嘴就更张不开了,曹老太君如是想。只是她也没想想,她算哪门子长辈,操心起这个来了。
她操心这个自然不是对周世泽多好,只想着他家香火延续,人是想着如何往周世泽家掺沙子呢!也是周世泽那位姑太太给她一个提示——有个喜事长辈给几个丫头偏房就是了!一般二般的,周世泽厌恶自家这边,不肯看一眼,若是一个出色的怎么说?
曹老太君一辈子从不会高估男人有时候的心性,真当他们一个个都是戏文里顶天立地大英雄,做的了关二爷一样月下斩貂蝉?罢了罢了,就是战场上的英豪,吕布不也是美人的裙下之臣!
不过这话这时候说还太早,说的是人家才成亲一年,正打得火热,人家扎针都扎不进。非得再过些时日,肚子里见不到一点动静,或者有了动静——就该想到身边有个其他人了,这才能插手进去。
曹老太君这样想着,就对两个儿媳妇道:“明日叫家里十三四岁以上的丫头子来我眼前看一遍,有没有好的,拣择出两个来。若是没得好的,就让常在家里门口走动,卖翠花的云嫂带几个过来看。”
妯娌两个就算不互相看,联系着前话也晓得婆婆是什么意思。说实在的,这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四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十七八的大姑娘价儿不好说,要看相貌手艺等。似是院里出来的,成百上千也打不住。不过大体几十两银子还是能够的。
像她们家里,凡是主子都有小丫头,只不过看各自位分有多少而已。这时候曹老太君说要选个丫头出来调.教当然不难,只是要有出色的可不容易——家里的男子多得是馋狼恶鬼,就连房中家人媳妇也要摸个遍,被说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