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先生经历的事情多了,面上的讶色一闪而过,不一会儿就缓过神来,缓缓然的道:“裴公子倒是教的认真。”她面上收了那融融的笑意,便显得凝重起来,眉目之间沉静端正。
沈采薇正琢磨着祁先生适才的神情,想也不想的道:“他也就三分钟热度罢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像是在讨打。”
两人说话间,听到脚步声的裴越已经走上前来。他人前一贯是非常讲礼的,先对着祁先生礼了礼:“祁先生好,冒昧前来,多有打扰。”
祁先生笑笑,目光依旧在他面上打转,语气却十分和缓,似乎是在斟字酌句一般,慢悠悠的:“哪里的话。倒是阿卓愚笨,有劳裴公子了。”她说着把红木托盘放到石桌上,轻声道,“我泡了一壶玫瑰花茶,二姑娘和阿卓平日里倒是喜欢的。不知裴公子喝不喝得惯?”
裴越看了眼沈采薇,淡淡的、有些客气的道:“我并不讲究这个的,先生费心了。”
祁先生的花茶都是她自己配的方子,说是玫瑰花茶,实际上除了她自己晒干的玫瑰花瓣还有上好的绿茶、枸杞等,用得是早晨采来的花露水,喝起来的时候仿佛口齿留香。再说玫瑰本就有活血养颜、舒缓郁气的功效,沈采薇前世月事前后常常会喝一点,很是喜欢。
沈采薇适才被祁先生说了几句,心里已经缓过气来了,想了想,上前倒了杯茶递给裴越,道歉道:“我一时气急,踢了你,对不起啊。”她很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的把话说完,“你抽空来教我,我本来该道声谢的。”
裴越今日心情不甚好,本是打着教人的幌子折腾沈采薇,此时见她这般诚恳道谢,反倒有些不自在。他接过茶却并不喝只是握在手心里摩擦着杯壁。
他隐隐的就觉得手心被茶水烫的热热的,心里也有些热呼呼的,仰着头去看边上的竹子,作出不和人计较的模样:“嗯,是我心急教的太快了,等会儿我再重新练一遍,你先记下来再慢慢练好了。”
这两人凑在一起便和两个火药罐似的,如今都收了气,一人比一人客气,反倒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祁先生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间转了转,若有所思,随即便招手叫了祁卓过来:“阿卓你来一下,我忽然想起件事,你先陪我回去看看。”
“什么事啊?”裴卓最是个没心没肺的,压根没注意到沈采薇和裴越之间的气氛,自顾自的倒茶解渴。
祁先生伸手拉了他,侧头和边上两人说一句:“我这还有话和阿卓说。你们先练着,等会儿就午膳了,二姑娘记得送一送裴公子。”
沈采薇和裴越自是应了“是”。等祁先生走了,果然一个练拳一个拿出纸笔趴在石桌上慢慢记录。裴越这回故意打得慢慢的,倒是叫沈采薇完完整整一笔给记了下来。
等沈采薇收了纸笔,这才松了眉头笑道:“我送你出去吧。”
裴越点点头,装模作样的把手负在身后,起身抬步走在前面。
沈采薇跟在后面,悄悄看了眼裴越:“你今日怎么好像心情不好?”认真想一想,裴越今日好似一来就带了点火气。
裴越的目光在竹林子上转了转,盯着一片被风吹下来的竹叶,目光定定的,语气依旧淡淡:“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他说起这个,心里有些气闷,少见的有些孩子气的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
沈采薇这才有些恍然:“你是想你娘和在京城的家人了?”她顿时会意,不太熟练的安慰道,“没事的,他们肯定也想你的,说不准给你备的礼物已经在路上了。”
裴越侧头的瞥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接口道:“谁说我想他们了?我其实不怎么过生辰的的。”他垂下眼脸,转开话题道,“你这样有经验。难不成你生辰的时候,沈侍郎也是专程给派人给你送了礼物?”
沈采薇的亲爹沈承宇一门心思扑在仕途上,早些年被提了户部侍郎,可算是个会做官的人才。只是,裴越这会儿叫他一声“沈侍郎”却是显得有些疏远了。
沈采薇沉默片刻,学着裴越的样子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嗯,我爹当然是给我备了礼物。”她咬咬唇,作出不在意的模样,“不过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费心准备的,是那位新太太给我的。”
裴越闻言顿住脚,低头看了看沈采薇,抬起长眉,扬唇一笑,似有深意的道:“你和我倒是一模一样。”他玩心一起,伸手拉了拉沈采薇的编好的辫子,那一笑之间仿佛已经尽去了郁气,“你送到这就好了,回去吧。我自个儿回去。”
沈采薇的辫子冷不防给揪了一下,不由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连忙伸手拉回来:“说归说!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她又羞又怒,抬脚踩了裴越一下,不再理他,气呼呼的转身就走了。
裴越被踩了一脚却也不生气,笑着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然后摊开手看了看自己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只见他手心里滚着一颗刚刚从沈采薇发辫上落下来的一颗珍珠,有拇指一般大,在阳光下光华流转。
☆、百合雪梨汤
送了裴越出去,沈采薇平心静气的走在路上,面上早没了适才的气恼,淡淡的。
她想,祁先生那样看裴越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因为裴越生的特别好吧?依祁先生的经历,既在皇后宫里当过差又在京中几个世家里面教过学生,能有什么事叫她这样吃惊的都要露到脸上?
沈采薇前世看多了狗血剧本,一时间脑洞大开,还疑心起裴越或许出身汝阳王府,趁着京中大乱,冒名跟着裴赫来松江求学。只是她心中仔细一盘算:这一代的皇室子嗣格外单薄,汝阳王和皇帝一样只一个嫡子,年纪和裴越也对不上。
她蹙着眉头左思右想,一时间没怎么留心看路,要不是绿焦在后面小心拉着,差点儿要撞到竹竿上了。正好有风从竹林子里吹过,拂在面上凉凉的,脑子一清,她情不自禁的拍了拍自己的额角,自笑道:“我干什么胡思乱想的!裴越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大不了以后少和他来往便是了......”她一时间心情又轻松起来,欢欢快快的转头又往自个儿院子去,“走吧,这时候正好去陪太太用午膳呢。”
到了院子里,一问,裴氏那边果然还未用午膳。
裴氏正歪在榻上看书呢,见沈采薇来了便扬了扬眉:“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这会儿怎么跑来了?还以为你要在祁先生那边用膳呢,”说着又伸手将她揽到身边,细细问道,“可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他们去做。”
沈采薇凑到她身边,扯着袖子撒娇道:“口渴的很,就是想喝点汤的。”
“看你这一脸汗的,可不是自己讨苦吃,现在倒知道到找我要汤喝了?”裴氏用帕子擦了擦她光滑圆润的面颊又叫人拿花脂香膏来擦脸,接口说道:“这些汤水倒不麻烦,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沈采薇晃着她的胳膊,嘴边笑涡浅浅的,亲昵的道:“我想吃鲜菱荷叶羹呢。”她性子虽是静却也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人和人的感情本就是处出来的。裴氏性子直接,最是吃这一套。
裴氏禁不住人撒娇,加上如今正是夏日,这东西还算适宜,自是依了她。
本就是午膳的时候了,早有丫头和婆子去立靠背、铺了桃红洒花的褥子,东西都备好了。裴氏想了想后便和王赏春家的道:“让人去三娘那瞧瞧,可别是又乱跑去了。”这是叫沈采蘅也来用膳的意思。她起身走了几步却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来:“四郎今日是要在前院吃的。他练武练得辛苦,等会儿叫厨房送些酸梅汤去,这也是他爱喝的,正好消消暑。”
王赏春家的连忙应了,嘴上恭维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过了一会儿,饭上了,沈采蘅也跟着来了。沈采薇坐在裴氏左手边上,沈采蘅就势坐在右手边上。两排丫头穿着一式葱绿色的衣裳,或是捧着茶水或是拿着巾子、银筷等,都是垂首默然的样子,井然有序。
沈采蘅一贯是咋咋呼呼的,一坐下还不消停:“我昨儿要吃的金丝酥雀,有没有?”
裴氏难得板了脸:“好好说话!那东西吃多了要上火的。”
沈采蘅不觉沮丧,结果眼珠子一转却瞧见桌上正正摆了一盘金丝酥雀,甜滋滋的一笑,扯了扯裴氏绣了缠枝牡丹的袖子道:“我就知道娘疼我。”
裴氏再也绷不住脸,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行了行了,我倒是养了两只小馋猫,见了天的找我讨吃的。今个可不许你多吃,吃完了晚上喝百合雪梨汤。”
沈采蘅欢喜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沈采薇眨眨眼:“二姐姐你也吃。”她一贯就是这样傻大方的脾气,自家觉得好了就要也分旁人一起吃好。
沈家家教是食不言寝不语,一席饭吃的寂然无声。多是眼睛一转,那布菜的丫头便知道要什么,等拿起了筷子,就连沈采蘅都是乖乖不做声。
她们三人用完膳,用茶水漱口,裴氏便叫着一起去园子里走一走。
沈采薇倒是少见裴氏这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揣测起裴氏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心里想到了这个,自然也不再见缝插针的说闲话,只是乖乖的跟着裴氏在路上走。就连沈采蘅都觉出什么,不再叽叽喳喳的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