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外边下着大雨,空气也是带着湿润的意味,但是屋子里烧了炭又点了香,暖融融的香气盈满内室,被子也是烘热过了的,摸上去干燥的很。丫头们小心翼翼的放下床上的帐子,沈采薇便不由得感觉自己和外边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雨都隔了开来,屋中也只点了一盏灯,橘色的灯光就像是月光一样轻薄盈然。
沈采薇比沈采蘅早一些擦干头发,独坐在床榻里面,一边拿着玫瑰色的发油抹在乌黑的长发上一边和沈采蘅说话:“这雨下的这样大,外边看着都是乌黑黑的。也不知道要下几天......”
沈采蘅这时候正侧着身子叫红袖擦发,自己则是弯了弯腰,收拾着早上刚刚做好的鞋底和络子,听得这话不免转头一笑:“是哦,”她一下子明白了沈采薇发愁的心思,眨眨眼,抿唇一笑道,“郑老夫人的寿辰就在这几天,这样的大雨再下几天,那宴怕也是少了不少欢乐。”
沈采薇被她一带,也跟着笑了笑,眉眼弯弯,看着便是心情不错的模样。正好她手上的发油已经擦好了,索性就往外坐了一点,探手拿了案边的书卷,翻了几页,随口道:“嗯,早听说郑家的花园很是不错,我本还想着要再去看看呢。不过认真论起来,雨后初晴也甚是不错,花疏叶茂,也算是别有意趣。只是端看这雨能下到什么时候了。”
沈采薇这头翻着书,那站在边上的丫头连忙就去案边点了盏灯,体贴小意的劝了一句:“姑娘仔细眼睛......”
沈采薇点了点头,然后才就着那案上新点的灯翻着书。
沈采蘅似模似样的一笑,手指按在颊边的梨涡上,笑容甜甜,侧头看着正坐在床上翻书的沈采薇,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句诗.......”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她们两个一齐出声,倒是正好说到一块去了,不由得对目一笑,都觉得心情愉快。
沈采蘅正要再说几句,忽然见着外头急匆匆的跑来一个丫头,雨打湿了半边的衣裳,依稀可见窈窕的身形。她掀了帘子进来,恭敬的行过礼后就来报道:“宫里传了消息,说是太子薨了。老爷特意让奴婢来通传一声,且叫家里人心里都有个底儿。”
这倒是沈承宇素来为官养出来的谨慎了。他虽有有些自大但确实有几分真水平,宫内宫外都有人脉,总也少不了消息来源。虽然太子丧事必是要由礼部和太常寺主持的,当前是与沈承宇这个吏部侍郎没什么关系,但他这会儿早早得了消息,家中上下皆也有了准备才好叫人挑不出错来——依着皇帝皇后现在的心情,这时候若真是被挑出错来,怕是连官都做不了了。
沈采薇急匆匆的披了件衣裳从床上下来,她披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踩着鞋子问那丫头:“这什么时候的事?”
那丫头轻声细语的应道:“似是酉时。”
那就是傍晚时候了。想来也是,消息传得再快,这宫内宫外总是会有些时间差,这时候能得消息已经是很快了。
沈采薇心里思量着这事,面上已经做出温和的表情,伸手从绿衣手里接了荷包递给那丫头:“这样大的雨倒是劳你来回跑一趟。”这时候能被派来递话的必是正院那边的得用人,关系处的好一些总是有用的。
那丫头双手伸去接了来,掂一掂就知道这荷包的分量,连连点头谢过,这才退了出去。
待得帘子放下来,一直闷坐着不出声的沈采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唉,郑老夫人怕是办不成宴了。”国丧期间是禁宴饮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有些俏皮,似带了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这嘴什么时候都止不住......”沈采薇无可奈何的戳了戳她的额角,又叫了身边几个得用的丫头来:“干净的去收拾收拾,鲜艳些颜色都撤掉,灯罩也换成素色的,另外多备几件素色衣裳......”
她一边想一边细细交代下去,等着丫头都领命出去了,这才扯了打哈欠的沈采蘅一起上床:“早点歇一歇吧,怪累的......”
沈采蘅凑过去用冰凉凉的手去探沈采薇的脖颈,笑着道:“这会儿就累了?”
沈采薇被她冻了一下,侧身躲了躲,顺手就拉了被子:“好了好了,别闹了,传出笑声给人听见就不好了。还是早些休息得好。”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国丧一年禁嫁娶,这样也好,省得颜家那边闹出事来,待得一年后你及笄,正好就能谈婚事了。”
自颜五中了进士,颜家那位管后宅的宠妾就想着要把自己的侄女说给颜五。认真论起来,那宠妾乃是颜步清的正经表妹,本也算是官宦人家,只是家里父亲犯了事,这才沦入贱籍,只得“委委屈屈”的嫁了青梅竹马的表哥做妾。她自己做妾做得风生水起,熬死了前头的正房太太又得了颜步清的独宠生下二子一女,功德圆满。故而,她一贯以为这也算是个低成本高收入的好行当,便想着叫自家侄女(侄女也是贱籍,只能做妾)也能沾点光。这样一来,既能拉拔拉拔娘家人也能缓和缓和自己与继子的关系。
自来枕头风最是好用,再者虽然她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嘴上倒是甚甜:“大郎一个人在京里,孤苦无依的,我每每想着都有些不好呢。他现下有了功名正是要紧的时候,虽有家里的老人照料着但到底少个贴心人。老话说得好‘修身齐家平天下’,这男人还是要有个房里人照顾着,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一心上进。那沈家那姑娘自是样样都好,只是年纪小了些,现下都还未及笄,再等几年大郎说不得就要加冠了。不若先送个人去,沈家那边若是在意倒也不须名分,只当是个粗使丫头用用便是了。”她这是打着先占了位置、养好感情再说的主意。
她一来二去果真是把颜步清给说动了心。
好在颜步清还算个心里有成算的,想了想便先给沈三爷来了信问上一句,沈三爷自是干脆拒绝了——万万没有妻子还没进门就想着纳妾的,颜五本人亦是亲自写了信回去明明白白的婉拒了这事。颜步清脑子转过弯来,倒也没再说什么,任是那宠妾几次再提都不再接话。
沈采蘅想起颜五为着她亲自写信回去拒绝,心里甜丝丝的,面上却还是羞恼的蹙了蹙眉,拉了被子把脸盖住,闷声道:“好啦,睡了。”
沈采薇低头瞧她一眼,只得抿唇忍住笑,跟着躺了下去。
她这会儿安安静静的躺着,心里不自觉的就想起了萧远。
这时候,萧远大概正在宫里吧。虽然下面的人背地里都把他当成是未来太子,可他到底身份尴尬,说不得要碰到不少为难事呢。
床边案上的灯早就已经吹灭了,屋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光色昏昏,是个守夜的丫头的。那么一点的灯光绰绰,模模糊糊,就像是荡漾开的水纹,一点一点的浮开,浅浅淡淡的。
沈采薇想着想着,困意渐渐上来,不由得便睡了过去。
这会儿严氏亦是早已得了消息,她面上周到的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心里却很是叹了口气:这太子怎么死的这样早,虽是晚上一两年,说不得能叫四娘跟着拖一拖,选个好人家什么的。这会儿一年禁宴饮,她都不好替女儿出门相人了。
这念头不过是一晃而过,严氏很快便振作起来,心里想着不若还是努力对着裴氏使一把劲,说不得能把裴八郎或是裴九郎给说下来。
本来严氏还觉着听说裴九郎体弱多病,不甚在意,只是一心惦记着裴八郎。可这与邹家那小郎君一比起来简直是太好不过,至少裴家家风不错几个小辈都很成才,裴九郎中也不会差了去。
再者,依着裴家和萧远的关系,若真能说下亲事,沈承宇那边也能有个说法。
严氏心里打定了主意,想了想后便叫了人到跟前来:“等会儿去把我箱底下的一整套的银首饰拿出来。”
严氏家底不如裴氏厚但到底也是侯府嫡女很有些积累,这首饰虽是银的但真论起来做工绝对是一流的,说句‘鬼斧神工’都不为过,乃是“巧手大师”鲁正明亲手做的,也是严氏生母嫁妆里头的东西,真真是严氏压箱底的几套首饰之一了。现今国丧期间不许佩戴金首饰和各色珠宝,这银首饰却是正好迎景了。严氏这会儿想着裴氏这匆匆赶来京城怕也没有得用的银首饰,咬咬牙干脆就想把这首饰给送上去: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既是要讨好裴氏,总也要出点儿血才是。
严氏这边想来想去,心里琢磨出许多讨好裴氏的法子,面上却是半点儿也不露,还很是认真的吩咐了一句:“叫厨房那边的当心些,等会儿炖好了雪梨燕窝和我说一声,我正好给老爷送去。他近来有些咳,现今又要熬夜,可不得要仔细些。”
沈承宇自是没有后院这些人的好命可以早睡早起,他得了消息便拉了幕僚往书房去议事了。严氏虽因为女儿的事把他恨得半死,但到底是妇道人家知道自己所依所靠多是沈承宇,面上倒是体贴周到的很,端得一派主母风范。
☆、129 紫玉浆
太子薨了的消息是第二日才从宫里传出来的。
一夜没有休息的皇帝扶着萧远的手一起出面把事情交代给了礼部和太常寺,然后就一刻也没多留的就匆匆的赶回去陪皇后,留下的事倒是叫下面的人好生为难——太子年岁尚小,虽有过婚约但到底还未成婚,更是没有子嗣,认真论起来确实有些难办。
礼部尚书李大人这头领了圣旨,虽面上显不出什么,心里头倒是有些无奈。
萧远心里念着李景行倒是叫了他上前说了几句:“皇后这会儿病得厉害,昏昏沉沉,至今未醒。故而一时也离不开人,陛下心里自也是放不下的。”他稍稍抬了抬眼,仿若漫不经心的提点道,“值此非常之际,大人很是不必时时入宫请见。父母之爱子,总是会想着把最好的留给子女。”
他这是让李大人别为了筹备丧礼的事情来宫里请示,惹得心情不好的皇帝发火撒气,直接按照最好的办就是了。
李大人能生下李从渊这样的儿子又做了一辈子的官,虽面上瞧着庄正但心里还是明白的很,先是领情的谢了恩又问萧远:“不知殿下是否要参与丧礼?”这话却也是提点萧远了。
先太子还未婚配亦无子嗣,萧远要以何种身份参与丧礼,这里头就有许多文章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