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还要再说,沈承宇却已经转了目光冷冷看她:“怎么,四娘的婚事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做不得主?”
他心里也很不痛快:他本就在吏部尚书邹大人手下做事,之前京察的时候被邹大人抓了个漏子,这事不大不小本也不放在心上但眼见着首辅就要告老,马上就要再选阁臣,邹大人资历甚高很有些把握,他这个做下属的有心要跟着往上一步,可不就得遂了邹大人的意思。左右邹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倒也不算是亏待了女儿。
沈承宇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想着自己这劳累了一日也没得个好,一家子都不省心。他想着想着,心里起了火,索性连外衣也不要了,直接就去了侧院的通房那里歇息。
严氏面涨的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红,话就梗在喉中,半字也说不得了。等到晚间熄了灯,严氏也没能说出话来,一个人躺在床上,只是一闭眼就是眼泪,枕巾都沾湿了。
到了第二日,严氏就病来如山倒的病了,房里的嬷嬷丫头赶紧的叫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看,只说是郁结于心,养一养就好了。本来一家子的事都压在严氏身上,她这一病倒,满府上下就和没了主心骨似的。裴氏又不是能撑得起的,沈采薇只得站了出来,亲自打理起那一堆的事来。她本就跟着裴氏学了许多家事,加上因为马上就要出嫁不怕得罪人,所以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倒是叫下头的人敬怕了不少,一下子就安稳下来了。
日子不紧不慢,到了沈采薇出嫁的时候,严氏的病还没好全,一张脸都显被药气给熏得蜡黄了。只是,这样的场合却是再也缺不了她,只得强撑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
☆、149 出阁
出嫁这样的事情,一辈子只得一次,乃是真正的大事,断然不能轻忽。
所以,沈采薇一早就被人拉了起来,换嫁衣、绞面上妆、跪拜行礼等等,从头到脚被人折腾了一番,等她才扶着丫头的手进了轿子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八人抬的大轿子里只有她一个,外头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之声,这时候的沈采薇却是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只可惜头上的凤冠上嵌着莲子大的明珠,满头的珠翠沉甸甸的压着脖子,只咽了几口汤水的沈采薇饿了一上午,这会儿光是坐着都觉得两眼发黑,差点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悄悄看了眼纹风不动的轿帘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绿衣忙乱中塞过来的一小块山楂糕,一下子就吃了下去——她面上上了妆,吃东西的时候还要小心不要沾着糕点末。
酸酸甜甜的,真是开胃,可惜刚尝到滋味就没了。沈采薇十分沮丧的叹了口气——这么饿下去,到时候下了轿还不知有没有力气走路呢。
因为知道这轿子还要在城里绕一圈,没了吃食的沈采薇只得端正的做好,放空脑子发起了呆。
莲叶红枣粥、鱼片生菜粥、冰糖燕窝粥、红枣糕、海棠糕、莲子糕、红烧肘子、金丝酥雀、莼菜鲈鱼羹.......
沈采薇心心念念的把想吃的东西想了一遍,越想越饿,越饿越馋,因为太入神,直到轿子落了地她才慢一拍的回过神来。
绿衣从轿子外边探了手进来,扶着沈采薇出了轿门。很快,就有人把大红绸子塞到了沈采薇的手里。
沈采薇本来又饿又累,被凤冠压得双眼发黑,只不过适才回想了一下美食想着一定要熬到回房吃点东西才好,硬是提起了一点精神,挺直的脊背,一步一步的跟着走了进去。
到了门槛的时候,绿衣细心,悄悄提醒了一句:“姑娘小心,前头是门槛。”
沈采薇抿了抿唇,稍稍抬高了一点步子,慢条斯理的踩着红毯往里走。李家略有些大,沈采薇走了一会儿才到了正房喜堂,李景行亦是等在那里。
沈采薇此时只凭着一口气撑着,也没了心思去打量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李景行,只是垂了眼看着自己脚底下一声不吭。
当然,这时候也轮不到她说话。堂上唯一说话的也只有礼官了,随着他的唱和引导,沈采薇和李景行一拜二拜三拜,东南西北的四处转着,简直和鞭子抽打的陀螺似的——一圈一圈的转着,头都晕了。
好不容易等到礼官说了一句“礼成”,沈采薇终于小小松了口气,拉着大红绸子被人引着回了新房。
可是,沈采薇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的太早了——新房那里还围着一群闹洞房的人呢。她只得又提了口气,端正的坐在床上,等着李景行把大红盖头挑开。
房中灯火明亮,久不见光亮的沈采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便把目光落到了穿着大红喜服的李景行身上。
他本就生的眉目清俊,双眸便如寒潭,黑而沉,直可引去所有的目光。这样的他被大红的颜色一衬,仿佛是被神火簇拥的神祇,容色迫人,几乎不可直视。
郎君姿容若此,真是羞煞新嫁娘。
被涂了一脸白色膏粉,亲娘也认不出来的沈采薇默默的低了头,自惭形愧了一下。她这一低头,倒是仿若少女含羞,娇俏可怜,叫边上的人都忍不住善意的跟着笑了起来。
自掀了盖头,这屋中的女眷或是好奇或是审视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沈采薇,令人如坐针毡。
边上有人会意的上来递了交杯酒,两个白瓷小酒杯系着红线,琥珀似的酒在满屋子的珠光灯火里流转着轻薄的光色。
沈采薇和李景行一人拿着一杯,凑近交换着喝了这合卺酒。清凉冰冷的酒液刺激着沈采薇空荡荡的胃,那种异样的灼热反倒叫她的神经都重新紧绷了起来,一下子镇静了下来。
接着,便有人端了子孙馍馍上来,笑着递给沈采薇一块。
沈采薇饿的发慌,也不管生还是熟,顾不上仪态,一两口就给咽下了——好歹抵一抵。
那递馍馍的妇人怔了怔,随即便顺势问道:“生不生?”
沈采薇感觉被噎到了,哽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生。”
满屋子的妇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文氏也站在其中,忍不住道:“还是十五郎有运气,得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边上一个妇人穿着水红色绣吉祥如意纹的褙子跟着笑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家还有几个小子呢,以后的媳妇酒真是要喝到你厌烦......”
几个妇人皆是李家的亲眷,说说笑笑间到是跟着赞了沈采薇好些好话,诸如“好端秀的姑娘”、“生的真好”、“看着就讨喜”......
沈采薇作为一个新嫁娘,这时候只需要低着头装羞涩就行了。
等到李景行起了身要往前头招待客人,那些妇人也都随着文氏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了,沈采薇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她再也不装淑女了,起了身就从桌上拿点心吃。只可惜,新房的桌上也没啥好吃的,只留了一壶酒和几盘填不了肚子的花生果子。
好在绿焦和绿衣知事,一人去打了水一人去准备吃食,不过一会儿就又进了门。
沈采薇先是吃了一块红枣糕稍稍缓和了一下胃中那种灼烧感之后才招了招手:“先把脸洗了吧。”她这一张脸涂得就和白墙似的,难受又难看。
绿衣小心的服侍着她卸了凤冠珠钗,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褪下镯子戒指,这才让绿袖把盛了温水的盆子端上来为她净面。
水温不冷不热,擦脸的巾子也是柔软的很,沈采薇崩了一整天的面皮也渐渐软了下来。等洗完了脸,绿焦才取了香膏替她擦脸,口上心疼道:“姑娘的脸都红了......”
沈采薇倒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往日里用美人镜洗脸洗澡的时候,比这个还疼呢。她乖乖坐着等着绿焦替她揉好脸和手,这才起了身重新奔赴饭桌,接着吃东西。
沈采薇吃得欢快,虽然顾着仪态没太过分但手上的银箸就和飞了一样,好不容易吃了八分饱这才依依不舍的搁了银箸。她这时候才想起留在屋里的两个丫头——都是李家的,适才站在边角没声没音就和木偶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