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点点头,正想要多交代他两句,忽听有个声音在门口大声说:“我回来了!”
听声音,正是他们的父亲阮茂学。
姐弟两人的表情同时一滞,片刻后阮浩宇拉下了一张脸说:“别理他!”说着自己咚咚咚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阿俏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见一下阮茂学。她来到阮家的花厅,见阮茂学按照老习惯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坐在花厅里,手里拿了一份报纸,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上面的报道。在没见到阿俏之前,阮茂学大声喊了一句:“宁淑,我回来啦!”
“爹?”
阿俏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问了一句,“您竟然回来了?”
阮茂学刚刚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见到阿俏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噗”的一声,还没吞下去的液体尽数喷了出来,喷在报纸上,也淋在前襟上。阮茂学手忙脚乱地去擦,同时也没忘了教训阿俏:“你这孩子,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阿俏也不反驳,只冷笑着盯着阮茂学。
阮茂学一下子就有些心虚,将手里的报纸一卷,开始嘘寒问暖:“阿俏,那个……你,你昨夜还好吗?”
阿俏双肩轻抖,似是在笑个不停,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压根儿没有笑容。
“爹啊,这话,我不是该问您吗?您,昨夜,过得好吗?”
“这个,我,这个……”阮茂学吞吞吐吐,原本想好的说辞,在阿俏面前,像是一起被他给吃到肚里去了。
“爹,听说常姨娘昨夜病了,您照顾了她一宿,现在常姨娘,可好点儿了没有?”
阮茂学的眼神在眼镜片后面乱晃。
常小玉病了什么的,当然只是个借口。昨夜阮茂学一听说宁淑要彻夜守候在电话旁边,等阿俏的消息,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加上常小玉辗转送了消息来请,他就顺水推舟地去看常小玉。可就在宁淑因为浩宇被劫而来向阮茂学求援的时候,省城里出了事儿。
常姨娘的小院离城南较近,那里是任系的人率先发难的地方,原本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乒乒乓乓”的脆响,阮茂学对时事熟悉些,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他那时只是一时胆怯啊!
直到此刻,阮茂学听见阿俏变了法儿的质问,也还很清晰地记得他怕成什么样儿一想到要陪着宁淑冒着枪林弹雨出去救人,他的腿就软了。
可他虽然是个胆儿小的男人,但却照样是个要面子的,否则也不会扯谎说常小玉病了要人照顾了。
如今想起来,阮茂学后悔不已,话说他到底图个啥?浩宇是他唯一的儿子,论理他该去帮着找浩宇;而常小玉也不过是一介女佣出身的妾室,膝下也没有子女,他守在常小玉身边,常小玉自然是高兴的,可他……他和这个姨娘没啥共同语言啊!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是常小玉安排人去阮家打听了消息,听说二太太和小少爷都平安了,这阮茂学才装成个没事人儿一样回来。
回来的路上他还满心盘算着到家以后该怎么向宁淑解释。岂料到家之后,第一个出来冷嘲热讽,变着法儿质问他的人,竟然是阿俏。
这个在外头养大的次女从来不肯听自己的话,阮茂学觉得被削了面子,恼羞成怒,当下开口怒斥道:“你小孩子家懂些什么?我是你爹,你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你爹说话?”
阿俏冷笑着没做声,阮茂学就更气了:“常姨娘说实话也没哪点儿好,可是人就知道礼数,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话!不像你!”
“原来如此啊!”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阮茂学背后响起。
阮茂学像是被燎了尾巴的猫一样,吓得一个激灵,从椅上跳起来,望着妻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他一见到宁淑出现,就彻底怂了。
“阿俏昨天晚上经过了好多事儿,一夜都没怎么合眼,我这就送她回去休息。”
说来也奇怪,宁淑见到阮茂学,似乎一点儿也不动气,语气像是闲话家常。
阿俏也叫了一声“娘”,她的语气里吃惊大过对阮茂学的气愤。她见过母亲愤怒、哀哭、冷嘲热讽、冷言冷语……什么样生气的宁淑她都见过,可是却没见过这样的母亲仿佛一潭死水,再也起不了波澜。
这一下子阮茂学也莫名就恐慌起来,见到妻子上来扶着阿俏,连忙在她背后说:“宁淑,你自己也一夜没歇着了,来来来,我也来送你去休息……”
他话还未说完,已经噎住了,停下了脚步。
因为宁淑停下了脚步,扭头盯着阮茂学。
只这一眼,胜似千言,多少失望,尽在其中。宁淑该是知道她和阮茂学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而阮茂学,他原本不觉得昨夜躲着是什么大错,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是到了此刻,见了宁淑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又一次狠狠地伤了妻子的心,伤了子女们的心……
他终于想起来,是时候该挽留了该是时候,做一个好丈夫,当一个好父亲。
可是见到宁淑那疏离的眼神,阮茂学突然恍然大悟他和宁淑之间,也好像是再也没有,挽留的余地了。
“别,别这样!”阮茂学突然大声说,伸手就去拉宁淑的胳膊。
这个男人突然着了慌,使劲地攥住宁淑的左臂,大声紧张地说:“淑儿,我知道我错了,我昨天其实就是怕了,我实在是一时鬼迷了心窍……都是小玉那个贱人,都是她不好,她花言巧语,一直在旁边劝我,说外面危险,叫我不要出去……”
他是真的紧张了,额头上有青筋爆出,语速飞快,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哑住,因为宁淑竟然向他缓缓地抬了抬唇角。
这个做错了事的男人陡然间看到了一点希望每次,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认怂了乞求妻子原谅他的时候,妻子都会朝他露出这样的笑容,这就意味着,他获得了原谅……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宁淑的笑容,怎么那样遥远,那样疏离。阮茂学耳中只听见宁淑平静地说:“茂学,其实我也……很累了。”
“是是是……”
阮茂学赶紧松开了宁淑的胳膊。他昨夜虽然提心吊胆,可后来也睡着了;可是他的妻女儿子,却都没怎么休息过呢。
只是他目送宁淑揽着阿俏并肩离去,一时只觉得双眼刺痛,只得摘下眼镜,反反复复将镜片在衣襟上反复擦着,越擦,眼前越是模糊。
阿俏在自己的小楼上稍歇了片刻,就再也睡不着了,支撑着坐起来,旁边一直守着的小凡“咦”了一声,问:“三小姐,您怎么不睡了?”
阿俏是觉得宁淑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于是叫小凡去打听一下,看二太太眼下在什么地方。
一会儿小凡回报,说二太太在账房里。阿俏便悄悄地溜去账房,躲在门外偷看,只见宁淑毫无疲倦,一直在拨弄算盘,似乎想将家里的账仔仔细细算清楚。
阿俏见状觉得更加怪异。毕竟如今不是月底也不是年底,也不是给雇工仆佣发工钱的日子,宁淑这样忙着算账这给她了一丝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