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王忌惮桓澈,闻言酒醒一半,讪笑着转回了头。
好容易等到斋醮罢,钟道官又下坛上前敬献仙药。
顾云容暗暗摇头。其实皇帝的所谓内热旧疾,不过是长期服食丹药所致。不习外丹,自然平安,斋醮做法又如何能除掉体内积毒。
她曾推算过,皇帝是在桓澈降生之后才开始修习外丹之术的,不由庆幸。如若不然,桓澈怕也会为其连累,体内若积蓄丹砂、汞等毒物,会遗祸后代。
大约自古最畏死的便是帝王,享尽人间荣华极乐之后,总是不甘抛舍,这大抵也是不少帝王迷醉长生的因由。
贞元帝颇为开怀,命内官收了仙丹,又颁下各色赏赐有差。
汝南侯沈章率沈家众人齐声叩首谢恩,钟道官则行了个稽首礼。
贞元帝与钟道官论道少刻,大赞其道法高深,赐下一袭大红金丝百鹤法氅,又赠真人称号,恩准其往后自由出入西苑。
顾云容见荣王好似抽空往钟真人那边看了一眼,忽觉那道官怕不是来给皇帝诊疾那样简单。
西苑法事散后,顾云容随陈氏等人往宫内去。陈氏原要安排人送她出宫,但她婉言拒了,说想去拜见一下太子妃。
陈氏等人似觉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倒也应了。
东宫位于宫禁东南,与奉天殿水平相齐,前有门三道,内中正殿、配殿数十座,金瓦朱墙,蟠龙绕柱,连雀替、藻井都极尽瑰丽之能事。
顾云容一入殿,便迎面闻见了一股甜腻的异香,抬眸便瞧见正撑额拈棋的盛装女子侧影。
正是沈碧梧。
顾云容一瞬想起她前世身死当日,沈碧梧与她说的那些话,垂了眼帘。
沈碧梧今日一身织金云凤纹青质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锦绣辉煌,尊仪尽显。
与陈氏等人叙了礼,瞥见顾云容,她面上笑意不改,询问这是哪家闺秀。
陈氏遂将西苑之事与沈碧梧说了。顾云容忽觉沈碧梧笑靥僵了一僵,然而定睛再看,又似是错觉。
“原是顾家姑娘,”沈碧梧款步上前,含笑一礼,“此番多谢姑娘援手。我倒是头回瞧见这等灵秀人儿,竟是将我家中那几个姐妹都比了下去。”
一旁的沈碧音等人闻言,果都暗暗瞥向顾云容。
顾云容客套还礼时,心中却是诧异。
沈碧梧最是八面玲珑,即便整人也不会做到明面上,为何头回见面,话语之中竟隐透为她引仇之意。
沈碧梧惯爱温雅醇和的香气,殿内使这等熏香兴许是为着迎合太子。只沈碧梧自小一身傲骨,能做到这一步,约莫是被子嗣逼的。
方才沈碧梧与内外命妇一道朝贺罢,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未去西苑。听闻圣上对斋醮之事颇为满意,又转向顾云容,连赞这里头至少有她一半功劳。
顾云容并未多作言语。她前世曾有个奇异的想法,沈碧梧恐是嫁错了人,若是嫁给她小叔桓澈,说不得她将来就是太宗仁孝皇后徐氏那样的一代贤后,但是如今嫁与太子,那真正是一路荆棘,非但要为保太子的储君之位殚精竭虑,还要忍受太子的荒谬行径。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
顾云容忽而思及一桩事,她前世死后,太子可曾顺利登基?
她并不确定桓澈是否有登顶之心,想到之前在桃林中隔空吹箫、从柜内跃出便一把拥住她不肯撒手的人,就越发不确定了。
顾云容见沈碧梧随后只是跟陈氏等人闲话,暗忖自己该出宫了,这便起身与陈氏说了。
陈氏款留一番,见她意已决,便让沈碧梧差个宫人送她。
沈碧梧含笑颔首,召来管事姑姑,吩咐将顾云容好生礼送出宫。
顾云容与这位刘姑姑一路出了清宁门。方欲转去东华门,忽来个女官寻刘姑姑,刘姑姑让顾云容且在廊下稍候,她去去就来。
顾云容正自警备,骤闻身后脚步声起,倏地转身。
“是我,”桓澈抬手示意她稍安,“我溜过来看你的。方才那女官,也是我差来的。”
顾云容缄默,又道:“今晚不是还要见面的么?何至于偷溜过来?”
“今晚是今晚,而今是而今,我等不及晚间。我方才在西苑那头就想去寻你的,但未能寻着时机。”
他又话锋一转,问她可要他遣人来接。顾云容看他伸手要来牵她,侧身避过:“宫中禁地,殿下慎重。”
他不知虑及甚,当真收回手,只一双眼眸紧盯她那被纱布缠了一小截的玉白纤指,眸中满蕴疼惜,连道今晚要给她捎带几瓶伤药,又声称要亲自给她吹吹。
顾云容面僵片刻,以手撑额。
他这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谁学的……
正在此时,一群内侍急急奔来。
桓澈认出为首之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吉,又见一众人行色焦灼惶急,攒眉问这是要去作甚。
孙吉抬眼见是衡王殿下,忙躬身施礼:“殿下有所不知,倭国那边派了使节,自称是来朝贺陛下圣寿。如今使节一行正候在永平府。”
顾云容惊诧难言,那伙人先前在沿海诸地闹得民不聊生,现今竟来朝贡?
桓澈眉尖一锁:“那你们慌甚?”
孙吉微掀手中托盘上覆红绸,露出封皮一角:“倭国转呈了一份疑似国书的文牍,但老奴瞧上头一行鬼画符似的字,不知所云,恐是寻衅。今日正是万寿圣节,陛下若瞧见,大抵要扫兴。”
桓澈明了,父皇现今正在兴头上,若骤然败兴,下头的人确实惶恐。
顾云容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