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样的汤,退思你喝了两碗?比起平日你为我做的饮食来,这汤怎么能入口?”
“没什么的,第一次下厨房都是这样,其实你已经算很不错了,我改造之后的厨房,锅灶分离,一般人不会使的。薛五你别看她说自己很厉害,其实手段也一般,你想她过去是官家小姐,哪里会做饭。到了幽兰馆,学过两天厨艺,也就是半吊子,她是做花魁不是做厨娘,那厨艺也就勉强过的去。这汤不是你的问题,而是老师的问题,等回来我教你,咱们一起嘲笑薛五。”
张舜卿低头微笑,“看来范兄真是要把小妹宠成个刁蛮妇人,神憎鬼厌才满意了。”
两人就着桌边坐下,烛光摇动中,望着张舜卿那如雪肌肤,范进心中一荡,伸手抓向了佳人玉手。
“退思……”少女低声叫了一声,却也不挣扎,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两人就这么彼此对望,一言不发。眼神交汇之中,却不知已经说了多少言语,倾诉了多少心曲。直到灯花一爆,才将两人的思绪拉回来,张舜卿道:
“我今天见了六妹,她脸上……总之就是那样子了。比起她来,我便是幸运了,居然什么瑕疵也没落下。”
“所以我才用牛痘这个方子来还他人情了。对他来说,这回能混个万家生佛的称号,也是大赚特赚了一笔。不管多厚的脸皮,也不好拿这件事来朝你要好处,你可以彻底放心。”
“有退思为小妹设想,我自是放心的。我现在不放心的是六妹……你是没有见到,原本何等美貌的女子,现在落了一脸麻子的样子,虽然还不至于到惨不忍睹的地步,但总归也是破相了。比起相貌来,更可虑的是她的精神,整个人现在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病虽然好了,但是人却憔悴的很,如果不是后来范兄送去的桌游话本,委实给她开解了几分情绪,只怕她撑不到现在。毕竟魏……贼子那事对她打击太过。”
魏永年之事,当然不能据实向徐六小姐讲述,可是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也肯定交代不下去。最后采取的折中方法就是编了个谎,声称魏永年是思念徐六小姐太过,一病不起,最终不治身亡。为了让谎言像真的,甚至还弄了个假坟头。
徐六小姐乍闻噩耗,人变的有些痴,丫鬟婆子看的紧,才没让她自尽殉情。但是经此打击,她也变的消沉,颇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想要落发出家,去做尼姑。
“我已经劝了她很久了,可是这六丫头人蔫主意正,想要劝说她更改想法并非易事。再说她现在的模样,自己也觉得难看,想嫁一个如意郎君,也不是易事。”
张舜卿说着徐六小姐的情形,情绪有些低落起来。自己这个闺中密友,虽然性情与自己不同,但当初亦是个性格开朗乐观的女子,又出生于豪门,没有生计困扰,本应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才是。谁想只因遇人不淑,居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容颜尽毁,连后半生都只能青灯古卷长伴空门。
她深夜到此,亦是受好友的刺激,越发觉得有情郎难得,也就格外珍惜起来。一向不服输的少女,对范进却没什么保留,连自己的担心都说了出来,又有些自嘲地笑道:
“说来说去,我其实是害怕了。退思这么好的男子,我当日未能珍惜,险些酿成大错悔恨终身。人生在世,是有报应的。小妹现在不对范兄好些,将来万一范兄功成名就,身边美女如云,小妹到时候成了不受欢迎的老女人,岂不是很糟糕?现在呢,我就要对范兄好一些,等我将来老丑了,变成个脾气刁钻的老妇人,你也要念着我的好处,不会冷落我。”
两人说了阵闲话,张舜卿道:“范兄你的主意多,又会讨女孩子欢喜,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劝劝六妹,不要让她出家啊。那么好的姑娘出家,太可惜了。其实她很喜欢你设计的那几个游戏,还有我房间里的插花,看了之后爱不释手的。你能不能以后也送她一份?”
“插花啊,这个容易。不过我送她,不如让她养花。说句难听话,她就是闲的。不缺吃喝,没有事做,自然就有时间伤春悲秋。加上自己确实出了事,就更容易想不开。给她找点事情移情,于这件事就能逐渐淡忘了。我回头挑几盆好活,但是需要伺候的花给她送去,让她先养着。如果要我说,眼下先别忙着给她找婆家,不管找谁来,她都会忍不住和魏永年比较,然后认为其不如魏生。硬要她嫁过去,是要出人命的。不如就缓上几年,等到她的心思淡了,这个时候再找婆家,她比较容易接受,事情也好办。”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要出家啊!”
“你见过哪个尼姑对插花和游戏那么感兴趣么?”范进笑道:“小姑娘想起一出是一出,别理她。再说,出家也不是她想出就出。魏国公只要放出话去,江宁的庵堂都不肯收容她,她有什么办法?再在魏国公府附近找个地方盖个庵,请个尼姑来收六小姐做徒弟,不要剃头,只说带发修行不就好了。等过几年她的心思变了,连养头发都省了,也不需要还俗,反正没度牒,直接就可以嫁人了。”
张舜卿也不禁笑起来,“还是退思你聪明,这办法跟徐老伯夫妻一说,他们肯定就欢喜。等到过年时,说不定还要敬你一杯酒呢。”
“这我可不敢当,世袭勋贵的酒,我哪配喝啊。张老相国与徐家既然有交情,你与六小姐又是好姐妹,我是给你面子帮忙啊。要是光徐维志,我才懒得管呢。这混帐东西,今天拉着我要我画那绣像本牡丹亭给他,惹急了我先画几十张不穿衣服的柳梦梅恶心死他。”
两人对视,却都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魏国公府内,徐六小姐回到家里,不顾天晚,就着灯看着从张舜卿那拿去的最新话本,多半又是要看个通宵。沐夫人只要女儿不哭不闹不喊着出家就万事都好,也不阻挠,只将一本从女儿房里找到的话本在手上看着,嘴里小声念叨着:“范进……等这回他来,老身非要好好看看他,这是个什么人物,写的东西能让我女儿茶不思饭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