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暴力与残酷手段建立起来的权威,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一种本能式的恐惧。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往往认为人被虐待的多了,肯定一找到机会,就会把施虐者干掉。可在实际生活里,更多的情况是反抗意志被残酷的手段彻底消磨干净,从而任人宰割生不起反抗之心。甚至一见到施害方自己就会害怕,对其心生畏惧不敢采取敌对行为。
像是被拐卖到深山的妇女又或是被家暴长期摧残的弱势方,很多情况下连反抗的勇气都会失去,乃至可以找到机会鱼死网破时,也不敢动作。甚至在时间的消磨下,会把这种虐待认为是一种习惯,坦然承受。
郑婵的情况,就偏向于这种。虽然还不知道到不想逃跑求救的地步,但是也没有了反抗的勇气,在面对朱国臣的怒吼时,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就是其如何折磨自己,以及在自己面前杀人,吃人时的样子。身体剧烈颤抖着,烙铁几次差点丢在地上,短短几步路,走得却格外的慢。
她想扔下烙铁夺路而逃,不管去哪都好,只要离这个魔鬼远些,就是安全的。虽然人被捆在那里,又被打的不成人形,但她还是担心朱国臣会跳起来打她,就像在家里一样。
范进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不用怕,直面你的心魔。你是个勇敢的姑娘,不要被这种杂碎吓住。你看看他现在这副德行,手和脚都被折断了,是生生折断的,又用锤子砸碎,即便是最好的郎中也医不好,就算他现在出去也注定是个残废。你想想看,一个没手没脚的残废,你怕他什么?还有啊,他的皮被剥了,伤口感染是必然的是,用不了多久,他的伤口就会腐烂生疮,然后一点点烂死。当然,我会尽量留住他的命,直到他走上刑场接受属于他的惩罚,三千六百刀鱼鳞剐。他只是一个罪犯,一个待决的死囚,而且是被搞得只剩半条人命的死囚,任何一个人现在都可以打他踢他拿他的嘴当夜壶用,而他无可奈何。而你是自由之身,能走能动,怕他做什么?”
“想想他是如何对你的,想想他还想对付你的家人,想想那些境遇跟你类似,下场比你还惨的人。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有你的家人亲属,还有我在。我是新科进士,朝廷命官,有我保护你,没有什么人能伤到你的寒毛。别怕他,就这么烙上去,没错,就这样!对准他的脸,很好,用力!”
范进的话如同魔咒,给了郑婵无穷的动力。在范进的言语引导下,其如同傀儡般前进,眼泪模糊了眼眶,混淆了视线。
在她眼前其实已经看不清朱国臣在哪,只朦胧地感到一个物体的存在。那不是人,是妖魔!是庙里见过的小鬼,是自己听故事里常有的害人妖精。自己应该跑掉,人是斗不过妖怪的,见到它们最好的方法就是跑。可是……不能跑。
背后有一个进士在,如果跑了,他会生气,自己的机缘就断了。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交代了,不想居然能够逃出来,这是天意。老天要自己活着,就是要自己活出个人样来,自己要抓住机会,做人上人……
她脑海里转动着无数个念头,结交贵人,过好日子的渴望逐渐战胜了对魔鬼的恐惧。手上的烙铁此时已经变成一口锋利无匹的宝剑,在范进那言语的鼓励下,她挺起利刃朝着魔鬼刺出!
嗤!
一道青烟冒起,皮肉烧焦的味道在房间里蔓延。朱国臣的言语只骂到一半就被堵了回去,而代之以鬼哭狼号般的惨叫。郑婵这一下,正烙到了他的脸上,任他是何等凶悍之人,这一下也去了半条人命。
看到他满地打滚痛不欲生的样子,郑婵的心莫名一松:原来他也是会痛,也是会叫的。自己也有能力让他痛,让他怕……自己可以的。心魔在利刃之下败北,一丝光芒透过笼罩在心头的乌云,照亮心田。
她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身上,已经满是汗水,后背凉飕飕的,烙铁随手一丢,人几乎软倒在地。
就在她即将倒下时,一只大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扶住。“很好,你做的非常好。能够走出这一步,我相信未来你肯定有很宽的路可以走。接下来,我还要你帮个忙,录一些口供,提供一些证词。虽然目下的证词足以让朱国臣死几十次,但是事情要做严密,还是多些证据为好。你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录口供。”
郑婵侧头看着范进,感受着他掌心的巨大热量,心内感觉分外踏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不……不必了。妾身随时可以录口供,不用休息。只是……我想再烙几下,不知可不可以?”
一顿饭的时间后,周身无力的郑婵瘫软在范进怀里走出诏狱。虽然额头上香汗淋漓面色苍白,但是精神饱满,满面笑容。经过这段时间的的行动,她心中的魔鬼被成功斩杀。心魔一去,人如同凤凰,浴火重生,此时的郑婵虽然四肢无力,却觉得周身都异常轻快,仿佛随便给她一点力量,就送她直上云霄。
望着紧紧搀扶她的范进,其心内莫名转过许多念头,怪不得婉儿提起他,总是一副迷恋模样。若是和这样的男子做夫妻,这辈子便不算白活了。
范进拉着她走出诏狱大门,正待离开锦衣衙门,却见对面几个锦衣官校迎面走来,抢步施礼道:“范传胪,我家都督有请,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