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先摸着良心告诉我,齐梁二王,究竟哪一位才是大人的主子?”
“我没有主子。我只有你。”
“哎哟,您看窗外头这个天气……大人您说今晚不会下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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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小沉迷于此,这世间的机巧之物,唐糖自认不曾少看少摸,也自以为这世上匠工之作,总不过是在复杂程度上有所差异罢了,到头来,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然而方才阅了那张羊皮卷,她望着那些叹为观止的墓穴,才是真真实实地被震撼到了。
卷上所示迷宫般的墓殿,那间间墓室究竟是以何物相连相系,为何那图上看起来分明悬而未合,又能够牢牢相依?
那一扇扇墓室之门,又是何以开在上上下下……这许多诡异之处?
羊皮卷上怕是只示了离奇景象中的一小部分,呈现的却皆是她闻所未闻之物,全然出离她平生的所识所想。
唐糖心中不由悲哀,她此前显然低估了这一处公主墓,这般艰险,她即便有意帮齐王达成心愿,也只恐是有心无力。纪陶若是有知,会笑话她眼高手低罢?
死无葬身之地虽不足惜,然而纪陶若只盼她平安喜乐,另一人……亦然,或者放弃,才是最正确的抉择?
这是她头一回,萌生退缩之念。
“大人请回罢,这便是那马蹄匙。请复齐王,在下读此羊皮卷,方知天高地厚。我确然是无能为力,绝无一丝推搪之意。在下此前,实是高估了自己。”
侍者答应回去复命,却坚未肯收回那枚马蹄钥匙,并欲将羊皮卷也一并交与唐糖,要她带回去再行研读。
二人推受之间,正巧那处途经数位闲杂之人,唐糖迫于情势紧急,这才匆匆与那侍者分开,不得已将羊皮卷收于袖囊。
而方才席间立定,唐糖突见纪二,变得魂不守舍,不慎跌了半卷出来。幸好那位侍者再次经过她的身边,一把将那羊皮卷牢牢接回了袖中。
“田书吏今夜有些心神不宁,羊皮卷非同小可,不若先由我收回,过几日再交还田书吏。”
烫手山芋哪里来回哪里去,唐糖仿若解脱,冷汗淋漓,却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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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理逼问不止:“齐王派人交与你的东西,当真未曾留下?”
“大人方才就在我对面,恨不能将自己的鼻子捏成个酒糟鼻,我岂敢逆着您的心思胡来!”
“你是心疼我的鼻子,还是当真如此听话?”
唐糖啐一口:“大人有二位大王撑腰,后台坚|挺威势迫人前途不可估量,违逆您我岂非找死?”
纪理在黑暗里注视着她,寒声道:“说实话。”
唐糖忽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这双眼睛洞穿,本就悲凉的心,就像被他无情又凿穿一回。
她挪开双眼,缓缓道:“没错,那张羊皮卷我看过,我还奢望能为纪陶做些什么……事实证明是我不自量力。这么说,不知您可满意?”
纪理觉察她的异样:“怎么了?”
“就好比我从未见过大人这种捉摸不透的人,我亦从未见过那种捉摸不透的构建,堪称……鬼斧神工。正应了大人当初的那一句以卵击石,我如今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做,就可以做到,公主墓已经超乎了我所有的见识。二哥哥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混蛋罢,吹得天花乱坠,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无法为他做,纪陶大约不会怪我,但我怎么能够……”
悲恸之间,黑暗里有只手,伸过来攥紧了唐糖的手,温暖坚定,力量充盈。
又隔了一瞬,她感受纪理另一只手亦缓缓探来,已然触及了她的面颊。
纪理的声音并不那么冰凉:“你年纪尚小,现下做不到,未必往后做不到。哭成这样,自曝其短很丢人么?”
唐糖被他的动作惹得慌了神,泪水更是争先恐后奔涌:“谢大人鼓励,您是没见那个图,再说时光不等人,我对得起谁?”
纪理只管捉了她拭泪:“……是他对不起你。”
她脑袋躲闪:“不许您总诋毁纪陶!这当口您只管落井下石就好,毕竟什么都教您料中了。”
“回去再落不迟,我急什么?”
唐糖急欲用袖管去擦拭她那一脸的狼狈:“呃……我自己擦就好。”
纪理像在低笑,一手拨开她的袖子,干脆将这颗脑袋按入了怀:“哼。”
脑袋被他困在怀里出不来,钻来钻去,反蹭了他一前襟的眼泪鼻涕。唐糖闷声抗议:“大人这赴宴的华服眼看就毁了!您最近就好像犯了病似的。回回都不嫌脏的么?”
纪理又哼一声:“大不了回头烧了它买新的。”
唐糖总算挣脱出脑袋,不齿道:“大人好生阔气。”
“阔气什么?既是为唐小姐擦鼻涕,新的当然记在唐小姐的账上。”
“纪二!”
纪理重按下那只脑袋:“为我花几个银子你就这般心疼?”
“我又不是贪官……挣不了几个钱。”
“次的我也可以勉强穿,记得去买来。”他轻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哦。”
“绫罗的你必舍不得我花那个银两,麻料穿半日就起褶皱,寻常的丝料粗似砂纸,不若买细木棉,不然不熨帖,不舒服。”
“大人怎么娇滴滴的,如此挑三拣四,你掏银子我掏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