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过后卫嫤冷静下来,她不是没见过钱,也很了解有钱人的思维。有钱人不会开着飞机满世界撒钞票,更不会无缘无故送出这么一大笔银两。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牙婆那番话有不实之处,原主是被陷害了。那原主到底是受了多大委屈,才能让侯府赔上这么一大笔银子?
还有,现在该不该等人来救她?盯着纸条她左右为难,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敲门。
“谁?”
“是我。”
尚在变声期少年略微沙哑的嗓音传来,卫嫤松一口气,收好东西,两步走到门口。
“这么晚了,大人……阿衡有何吩咐?”
来驿站的路上,她便知晓了两兄弟名讳。少年名晏衡,年方十六,乃凉州卫所下一领兵小旗。小家伙名晏昀,刚满四岁,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个性活泼待她极其亲厚。月前西北驻军大败瓦剌军队,晏衡随军进京献俘,顺便带弟弟一道前来。因家中急召,兄弟俩提前回程。弄明白后本来她想喊少年大人,可小家伙怎么都不同意。最后在少年默许下,她便依着小家伙,唤两人阿衡、阿昀。
门外一片寂静,断断续续传来蛐蛐的叫声。他是不是走了?踟蹰片刻,卫嫤拉下门闩。刚敞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门槛外,比她高一头的少年左右提着水桶,一桶冒着热气,另一桶是凉水。
“你这是?”
“阿昀放心不下你,缠着我烧点热水给你送来。”
“劳烦你了,快请进。”
卫嫤侧身把门开到最大,看少年跨过门槛,把水桶放屏风后。他身条还带着少年人的瘦削,胳膊看起来不比她粗多少,但提着两只笨重的木桶却健步如飞,在狭窄的客房内行走自如。她愣神这会,他已经归置好木盆、屏风,回到门边解下身上包袱。
“这是阿昀问驿丞夫人要的,你且洗洗。水桶留在那便是,明日……我来收拾。”
最后四个字几乎低不可闻,说完他像包袱里有锥子扎手般,胡乱塞到她怀里,头也不回地钻进不远处另一间厢房。
单手拎着包袱,卫嫤摸摸自己的脸。她有那么可怕?吓得杀过瓦剌人的晏小旗走路同手同脚。
闩好门她打开包袱,四四方方的褐色麻布包袱中放着一套簇新的玉红色衣裙,衣裙下面摆着月白色中衣中裤。与麻质衣裙不同,中衣倒是棉质,不过棉布上很多疙瘩,质地稍显粗糙。
抖开中衣,里面掉出两块鹅黄色的布。捡起来,待弄清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什么后,卫嫤脸红如血。这……阿昀一个四岁的小豆丁,会开口跟驿丞家女眷去要抹胸?只怕他连抹胸是什么都不知道。
最初的尴尬过后,她拿起包袱里最后一样东西。瓷瓶打开,药味扑面而来。看瓶塞上标签,这是军中所用金疮药。攥住药瓶,卫嫤弯起唇角,心中暖洋洋的,好多年没人这么关心她了。
一点点脱下身上衣服,织暗花的丝绸外袍,细棉布中衣,精绣的抹胸。即便被血迹沾污,红绫身上带这身的衣裳,也比驿丞夫人的要好。单那件暗花丝绸外袍的一个衣襟,拆下来就比驿丞夫人整套衣服值钱。通房丫鬟尚且如此奢侈,侯府主人又会是何等金尊玉贵?
沾湿毛巾擦拭身体,血迹和汗渍从身上剥离,温热湿润的感觉包围全身。折腾了许久,待水凉下来,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她总算把全身上下洗干净。更让她惊喜的是,敷上金疮药后,她看似恐怖,实则只是破了点皮肉的伤好了八-九成。
身上舒坦了,连带着她思绪都明朗起来。侯府势大,京城绝非久居之处。无论红绫承受多大冤屈,以她如今身份,寻求报复无异于螳臂当车。最重要一点,她不是原主,没必要等信中人来寻她,然后顶着红绫的名讳、模仿红绫性格活下去。她是卫嫤,有自己的性格、为人准则,她会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扎好腰带,未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打开房门,迎面一大一小两只,正背对着她蹲在水井旁。听到门响,小家伙朝后歪头,见到是她,起身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
“阿嫤姐姐。”
将打到腰的小家伙搂在怀中,卫嫤点点他小鼻子:“这么晚了,阿昀怎么还没睡?”
“恩,我跟哥哥把衣服洗好,这样明天路上才有得换。阿嫤姐姐好像没带衣服过来,刚哥哥问驿……”
“阿昀!”
少年略带羞恼的呵斥声传来,卫嫤抿抿嘴,真是个别扭的孩子。牵着小家伙走上前,果然木盆里摆满了兄弟俩的衣服。虽然大多半新不旧,但却很是齐整,最起码没有那种团得不像样、臭到熏死人的袜子。
撸起衣袖她蹲下来:“阿衡忙活一天,想必累了。阿昀还小,也正是该多睡的年纪。你们先去歇息,这些事我来便好。”
边说着,伸手她便要往木盆里伸。前世她有空就跟着旅游团世界各地跑,洗个衣服完全不在话下。可没等她手碰到,少年就把木盆拖到一旁,冷硬地拒绝。
“不用。”
卫嫤诧异,知道她听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解释:“阿嫤姐姐,你人真好,还要帮我和哥哥洗衣服。不过真不用,我们在酒泉郡时,衣服一直都是自己洗。”
“阿昀也自己洗?”他才四岁!
“恩,娘要照看大姐姐和三弟,没精力照顾我们。小时候是哥哥帮我洗,可去年他去参军,我就自己洗衣服了。”
去年他才三岁……卫嫤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又不是她前世,有洗衣机,脏衣服丢进去摁几下就好。那么小的孩子手指头还是软的,怎么能干这种活。
“那阿昀的大姐姐和三弟也要自己洗衣服么?”
小家伙摇头:“大姐姐和三弟是娘的孩子,我和哥哥不是,娘要先照顾他们。”
原来是继母,那也难怪。卫嫤恍然大悟,突然身边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扭头一看,木盆边的少年扯着衣服,面沉如水。方才来驿站的路上,提及提前归家时,他也是这样的反应。
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放下衣服。
“你房里的水凉了,我去倒掉。”
☆、第4章 口是心非
说完晏衡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厢房。
驿站不过是官员歇脚之处,整体布局相对简单。以他七品微末官职,只能分到中下等小院。院中正房自然留给他们兄弟俩,卫嫤所用便是剩余的一间厢房。
正房尚且简陋,厢房自不必说。土炕靠窗一侧放张方桌,另一侧便是屏风。说是屏风,不过是几块木板。此刻木板上搭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倒衬得屏风没那么单调。
拨开衣服他往屏风后走去,入手一片柔软,比他所发官服还要舒适许多。不自觉的他想起方才敲门送水时,开门一刹那的惊艳。白天在牙行阿昀那句话说得倒不错,阿嫤的确生得好看。莫说酒泉郡的豆腐西施,就是誉满凉州的知府千金,容貌较之也多有不及之处。
故而白天在牙行,明明看出她眼中期待,他仍犹豫再三。西北苦寒,能养住她?
摩挲着衣料,方才入手只觉柔软,这会沾上手心温度,入手更是舒适。听牙婆所言,阿嫤出自京中富贵人家。虽然从初见到现在,她并未露出半分娇气,举手投足间反而有股男儿的豪爽和果决,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顾虑。
毕竟西北不仅苦寒,晏家更是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