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吴尚书成为西北最有权势的将军,他也平步青云,成为三品凉州卫指挥使。
此刻吴指挥使脸上没有丝毫不满,他看向晏衡的眼神,甚至带着股前辈看出息晚辈的亲切。
“晏镇抚真是年轻有为,听说尊夫人也是从京城娶的,不是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晏衡客气道:“当不得指挥使大人夸奖。”
避重就轻,跟个泥鳅似得滑不留手,吴指挥使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他曾借着视察酒泉城防的功夫观察过晏衡。当时他便觉得,此子进退有度,行事看似手腕强硬,实际从来都是踩着人底线来。最要命的一点,他从来都与人为善,广为结交四海朋友,三教九流都能与他谈得来。
当时他便觉得,晏衡这人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早早让他消失。
只是时机不太凑巧,当时吴将军得知京中兵部尚书老迈,过不了几年便要致仕,一心想趁此机会再进一步。他将晏小旗只是报上去,却没怎么受重视。
吴功倒是听了一嗓子,一直当逗猫似得作弄晏小旗。到最后他甚至觉得,有晏小旗这柄尖刀在手,帮他赚点军功爬上去也不错。这次西北大捷晏小旗功劳大,一下把吴功推上了凉州卫镇抚的高位。当时他就觉得这人是时候该除去,但吴功反倒罕见地起了愧疚,允许他一道跟着去京城。甚至连人质晏昀,都特许一道带过去。
这一去果真出了大问题,这把锋芒毕露的剑终于出鞘,还入了皇上眼。一直以为自己是持剑之人的吴功被反伤,而他也回来凉州,成为一大隐患。
吴指挥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他面色依旧未变。
“能让皇上青眼有加,晏镇抚实在无须过分自谦。对了,晏镇抚还未曾说夫人出自哪个大户人家。”
这坑挖得如此明显,不知怎地,晏衡突然想起昨夜阿嫤对凉州官场的评价——“天真到可爱”。
扬起唇角,他坦然道:“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京中一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
吴指挥惊讶道,声音高的连后面女眷都听得一清二楚。
卫嫤迈过大开的中门,闻着两边浓浓的油漆味,她笑得玩味。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老老实实让他们走后宅门,晏衡也不会拿出密旨折腾所有人一通。这下可好,所有人都得陪她重新转一大圈。
因为刚那道密旨,她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走在女眷中间,她左右两大护法。左边楚刺史夫人,右边吴指挥使夫人。
出嫁从夫,两位夫人脾性也与自家夫婿如出一辙。楚夫人有些冷漠,吴夫人则是热络地同她说话。
吴夫人说话很有艺术,由浅入深、欲抑先扬。先是夸赞她衣裳合身又大气,问她从哪买的。卫嫤很平静的说是锦绣坊所买,她又科普一遍名扬大越的锦绣坊。夸完衣裳夸她皮肤,夸完皮肤又夸她首饰,直到把她夸成王母娘娘嫡出的仙女,她才面露懊恼。
“看我这记性,问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事倒是忘了问。晏夫人这通身的气派,说是皇家公主也不为过,不知您出自京城哪个大户人家?”
终于来了,周围看好戏的目光有如实质,其中夹杂着很微弱的一丝担忧。卫嫤朝吴夫人另一侧看去,安抚地朝阿彤摇摇头。
看这样,她出身商户的事实应该已经在刚才被科普了一遍。所以方才这帮人跪下去,才会那么不忿。但不忿又如何?晏衡手中圣旨货真价实,再憋屈他们也得老老实实跪。
穿越过来后卫嫤就知道,她曾做过丫鬟,甚至是通房的事,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提起。因为她从不是庸庸碌碌的人,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人上人。大多数人都这样,若是一个人自出生起就高高在上,他们便会跪舔男神女神。但跟自身境遇差不多,或者不如自己的人,突然有一天超越自己,酸水就突突的冒出来。
他们只顾着自己心中不甘,却从不想这样的人成功,得付出多大努力。
人性如此,卫嫤不强求,但她也从不会因为别人性格上的缺陷而苛责自己。
心思沉静刚想坦然回答,就听前面吴指挥使惊讶的声音。而后走在前面的一堆锦袍官员纷纷回头,恨不得双眼化身为显微镜将她研究个一清二楚。
压力突然陡增,卫嫤却笑了起来:“我娘家就是个普通商户。”
不仅是普通人家,而且还是商户。
同僚看向晏衡的眼中充满同情,士农工商,商户地位甚至比不上衙门里每个月必须做十五天免费劳力的泥瓦匠。他一个从五品镇抚,在偌大的凉州能排上号的官员,竟然娶一个商家女。
一开始是同情,但当看到晏夫人面对压力脸色丝毫不变时,男人们的心思很快变了。商户之女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陪嫁丰厚。晏夫人漂亮到不像话,看起来也能端得住,娶这么个媳妇好像也不亏。大多数人是这么想的,而入楚刺史、吴指挥使等消息灵通的,知道晏衡一直到成亲当晚还是个从七品小旗,这会仔细看清晏夫人容貌,甚至觉得他赚了。
异性相吸,男人看女人总会宽容些。只不过在一波鄙视目光中稳住情绪,卫嫤那张脸便自觉帮她刷回男人的好感值。
然而在官家夫人这边,她却是彻底阵亡了。吴夫人先把她夸成个仙女,然后又暴露出她低微出身,众位贵妇的讥笑毫不掩饰地袭来。讥笑的同时,察觉到男人们眼中的宽容,一只只醋坛子打翻了。
楚夫人身后,一位黑瘦的妇人不屑道:“果然是个习惯抛头露面的,众目睽睽之下就在这发骚。”
“你说什么?”
卫嫤刚开口,听到前面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一直走在第一排的晏衡,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边。面对吴氏与周氏时两度展示的如来神掌再次扬起,迎着阳光高高落下,响亮的耳光过后,黑瘦妇人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上。
凉州府衙第一进的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做官的,不论先前如何,既然做了官总要讲点体面。即便真生气,也要面上装大度事后出阴招。没想到晏镇抚这么简单直白,直接上手就打了。
黑瘦妇人的夫婿是凉州府通判,与娶得媳妇相反,通判大人又白又胖。平日干的识文断字的活,他很欣赏书中描绘的各种美女。刚才一见晏夫人,他惊为天人。听到自家媳妇粗鄙辱骂,他本来也很生气。刚想使个眼色稳住,回家好生教妻,没想到晏镇抚一巴掌打了过去。
通判大人虽然喜欢看美人,但更看重自己的面子。白胖的身躯挪上前,他双下巴一抖一抖的。
“镇抚大人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动脚。”
晏衡笑得揶揄:“她?值得我动、手、动、脚?”
卫嫤站在黑瘦妇人跟前,如花美眷与黑寡妇成了最好的对照组。院中乌压压一片人,不知是谁不厚道地笑出声。
“你……”用词不当的通判憋得脸通红:“不就是一句话,我让她赔礼道歉就是,至于……至于……”
“动手动脚?”
靠关系上位、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通判词穷:“反正你明白我意思。”
晏衡收起脸上的揶揄,神色郑重起来:“常言道夫妻一体,她骂我媳妇,那就等于骂我。我刚宣完圣上的密旨,她就出言不逊,难道是对圣上不满?哎,我这一巴掌,也是为了保护通判大人。”
卧槽!
这是院内所有人的心声,尤其是通判大人,他直接愣住了。照这么说,他还得谢谢晏镇抚,谢他打得好、打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