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这是第几次了?”

晏衡沉默之时,三十码开外响起尖锐的女声。他抬起头,看向气势汹汹冲来的通判夫人,向斜前方走一步,稳稳地挡在卫嫤身前。

卫嫤深吸一口气:“有十几次了吧?”

通判夫人踉跄着跑过来,捂住左腰,目眦尽裂地看着卫嫤:“光天化日之下,你就冲我身上射箭。”

晏衡余光看向不远处,草地上躺着两支箭:“这支箭,是通判夫人先行射过来的吧?”

竟然没射中……

失望之外,通判夫人更多地则是心惊。她自幼便陪伴在赵家姑娘,也是如今的尚书府人之妹身旁。姑娘喜骑射,她也下过苦功夫练习,一身骑射功夫不比西北军中精兵差。方才她已经连发两支箭做迷惑,没想到精心瞄准的第三支箭竟然射空了。

余光朝旁边看去,通判夫人迅速否定方才判断。她不是射空,是被另一只箭半路拦了下来。

看两支箭的完好程度,是箭头对箭头。

她震惊地看向晏镇抚,他正侧过头温柔地拉起晏夫人手,温柔地哄劝着。草原有些泛冷的清晨,他周身散发出的暖意让周围暖融融的。而无所不在的温度却硬生生绕过她,在她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摸着被箭矢扫过的腰,通判夫人心里一阵发冷。看着被晏镇抚小心护在怀中的晏夫人,她肩膀耷拉下来。晏夫人容貌比她美、比她会持家、姿态比她优雅、所嫁夫婿比她的争气,每一处都让她嫉妒,合起来又让她无力嫉妒。

“刚才有点被吓到。”

在通判夫人对面,卫嫤可怜地说道。而后她抬头看向晏衡,晶亮的眼中满是信任:“不过一想到有阿衡在身边,我就没那么怕了。”

被阿嫤崇拜的眼神看着,晏衡心里比接到圣旨升任镇抚时还要熨帖。

“没事了。”

卫嫤点头:“恩,我知道。”

说完卫嫤往边上挪下,走出晏衡影子,与通判夫人四目相对。

“这五六日你练习骑射,一共往我这边射了十三箭。前面十二箭,包括今早前面两箭都是故意射偏,就为了最后这一击必中。通判夫人,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至于让你这么针对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方才那一箭真的射中了,我出了什么事,你会承担什么后果?”

在她对面,全身无力的通判夫人愣住了。

是啊,晏镇抚官职比她夫婿高,晏夫人还跟镇北侯府有联系。晏夫人要是真的出事,无论哪一方的震怒都不是她所能承受。

她是鬼迷了心窍?

“我……”镇抚夫人哆嗦着,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卫嫤无奈地摇头:“通判夫人年长我几岁,本来这些话我不想多说。但看你手段越来越激励,即便僭越我也得说两句。你不是三岁小孩,你已经成人甚至成亲,应该有自己独特的判断,做事之前动动脑子行不行?你脖子上挑那个脑袋,不单纯是为了装饰用。”

动脑子么?通判夫人心下触动,好像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话。她娘家在西北虽然显赫,但算起来不过是仰仗赵家鼻息生存的小家族。出嫁前娘一直耳提面命,要她练好骑射,有事挡在赵家姑娘跟前。她苦练骑射,果然谋得一份好姻缘,在爹娘欣喜的目光中上了花轿,她就此成为官家夫人,以为可以就此享福一辈子。

可她真的享福了么?

通判夫人陷入了迷惘中,动脑子,好像她明白了点什么。

站在对面,卫嫤看她呆在那似乎不为所动。想到自楚刺史寿宴,到如今幽州城门外,这半个月来通判夫人屡次挑衅。抢恭桶、抢配给、抢起灶营地,到这几日练习骑射时多番骚扰,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不经大脑的小打小闹。她正好闷得发慌,也将之作为枯燥旅途的调剂。但这不代表她菩萨性子,能容忍她意图射杀。

想到这她目光冷下来,一口恶气堵到嘴边:“当然,通判夫人跟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迷惘的通判夫人猛地抬头,她急切地想听晏夫人教导。

卫嫤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晏衡,眨眨眼丝毫不掩饰脸上恶意:“我们脖子上的脑袋能装饰用,通判夫人这脑袋长得,啧啧……不论怎么打扮都起不到装饰作用啊。”

出乎卫嫤意料,通判夫人并没有多做反驳。她肩膀耷拉下来,浑身上下的失落如被主人遗弃在马路上垃圾桶边的流浪狗。

卫嫤那股上窜的心火散去大半,牵着马,她叹息一声:“刚我也是气狠了,通判夫人别太往心里去。你若对自己的长相苦恼,不妨看看凉州城这些官员,难道他们个个貌比潘安么?”

通判夫人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能顺着她话去思考。凉州城这些官员的样貌,楚刺史矮而黑;吴指挥使书僮出身,长相只能算是普通,面对吴尚书总免不了多年主仆带来的瑟缩之气;而她所嫁的通判,也是个猥琐胖子……这样一个个数下来,似乎除了面前的晏镇抚,其余为官之人样貌都极为普通。

“整个凉州,仪表堂堂之人何其多,为何只有他们能成为人上人。因为他们出身好?但京城中多少公侯之家的纨绔子弟,一辈子庸碌无为。这些为官之人,最关键的是个人有才智。通判夫人,不论是我,还是其余长相上佳的妇人,我们都不会对你生活产生多大影响。真正决定你受不受夫婿敬重的,是你自己的努力和智慧。”

圣母病又发作了,卫嫤捡起地上两支箭矢,将刻有通判府符号的那支还给通判夫人。

“不过是一点感慨之言,通判夫人若是觉得不对,权当耳旁风就好。”

握着自家箭矢回来,卫嫤扭头,恰好看到晏衡赞赏的目光。心中那点小小的后悔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别人怎么想,她做事只求无愧于心。

“阿衡,时候不早了。下午要进幽州城,咱们也该回车队收拾收拾。”

晏衡点头,牵着马走到她身边,护着她翻身上马坐稳后,他一个利落地翻身骑到马背上,握住缰绳护在她马侧。

哒哒的马蹄声走远,另一匹马撒着蹄子跑过来。在靠近通判夫人时停下,缓缓走过来,马头伸到通判夫人跟前。棕黄色的马毛有些暗淡,湿漉漉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安慰她。

“我是不是很失败?”

通判夫人温柔地抚摸着马头,这匹老马从小马驹时就跟着她,载着她学会骑射,在赵家姑娘身边大放异彩,陪着她一道嫁人,到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多年。

大半辈子恍若一场梦,梦醒之后,她发现自己掐尖要强了这些年,整个人活成了一场笑话。

抬头望着不远处并骑的晏镇抚夫妇,她唇角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轻声说道:“感慨之言,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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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驾驭着马匹,卫嫤从怀中掏出刀鞘。握在手心手指灵巧地一转,轻松地挽个刀花。草原上逐渐刺眼的阳光下,刀鞘上各色宝石闪耀,转动着如同万花筒般,让人眼花缭乱。

卫嫤惊喜道:“阿衡,你看我学会了。”

真不枉她这几日废寝忘食,一到晚上扎营就拿着匕首开始练。

也得亏这匕首质量过硬,被她摔了那么多次,竟然一颗宝石都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