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定醍醐灌顶,忙向翁济谢恩。
这么一会子功夫,上朝的官员便陆陆续续来了,丹凤门大开,官员左右两排持笏上朝,等到天子驾临,今儿第一件事便是嘉奖齐辽大战之时的有功之臣。圣人宣了燕王与定远将军,以及赵校尉上朝见驾,三人鱼贯而入,燕王在前,夏景行赵六在后。
燕王贵为藩王,主燕云十六州军事,加赐一品骠骑大将军,算是对他在齐辽之战的肯定,另有皇庄两处,金银财物若干。定远将军从五品一跃而至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其岳丈倾尽家产自筹粮草,有功于国,得封从五品朝散大夫,却是个虚职,算是奖赏他的。夏芍药得赏三品诰命,就连唐氏也有封赏。
晋王今儿特来上朝,旨意下来,当即就呆了。
他原还想着,撑死了夏景行从五品升至四品,哪知道连从三品都不是,竟然是正三品,悄悄抬头瞧了好几回圣人的脸色。
圣人前儿见过了燕王,这两日心中高兴,只觉得放眼去瞧,自己几个儿子里,留在长安城的自不必说,全都虎视眈眈盯着大位,互相暗底里使绊子,搅的朝中乌烟瘴气。独三皇儿一心为国,当初十六州连失数州,他一个皇子竟然想着要与燕云十六州共存亡,有了殉国的念头。战事失利之时,圣人对这个儿子自然有怨言,但等他大捷回还,跪在御前哽咽,“儿臣还当……此生再见不到父皇天颜了呢……”一句话倒将圣人的慈父心肠勾了起来,亲自下了御座去扶他起来。
他这句话,可不正是挖心剖肝讲的一句实话?!
圣人对他这句话深信不疑,拉着他讲了许多小时候的淘气,还亲自带着他去皇后宫里吃过了饭,回来又禀烛夜谈齐辽大势,对这个儿子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信重。
耶律璟虽然退兵了,但保难他贼心不死,再行发兵。
圣人上次在洛阳,不肯相信燕王的话,只觉得盛世太平,他却大煞风景,哪知道没过多久辽人就兴兵南侵,这场仗打了三年才消停下来,父子两个算一算也是足三年未见了。
谈起齐辽之战,势必要谈到手下大将。燕王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夏景行与赵则通这对合作无间的搭档,“……夏景行当初在宫里学工笔,哪想得到有一日倒能用上。他工笔极佳,赵则通方向感又极好,这两人带着一队人马就敢算辽人草原上跑,不但迷不了路,还将山川地貌给绘了出来。父皇可瞧过了那张辽人漠南漠北地形图?”
提起这个,圣人倒笑了,“也亏得你,手下网罗的尽是这种人才。当初朕还隐约记得夸奖过定远将军的工笔画呢,后来倒平平了,只没想到他画的地形图倒让朕大吃了一惊。这么说当初他是藏拙了?”
到了这时候,燕王早不似旧时不受圣人重视的三皇子了,他的话既然有份量,自然要为夏景行说句公道话了,“父皇哪里知道,就为着他工笔画的好,被父皇夸赞了一回,王叔还在暗底里挫磨他呢,以后哪里还敢让父王瞧见他的画呢。”
圣人一怔,未料得还有这等事儿,“朕原还想着,你皇叔……好歹是藩王,怎么着心胸也应该宽阔些,他娘都已经死了,留下个毛孩子,怎么就容不得了呢?最后竟然要闹到了逐出府的地步了。”到底感叹一回夏景行的身世。
燕王便笑,“这有什么,若非他不是从侯府里被逐出来,父皇也不会得这一员大将,儿臣也没这样得力的左膀右臂。不独是定远将军能干,他入赘的那家少东虽是个女子,可是算起帐来竟然要比儿臣军中书吏粮草管库强上太多,大战之后她千里送粮,儿臣便使了法子将她留在幽州核算抚恤银子,以及战后各种军械粮草帐面点算,十分能干。”拉家长一般将禹兴国等人绑了身在应州的夏芍药去幽州,后来夏景行还是找机会臭揍了禹兴国等人一顿,当作笑话讲给圣人听。
圣人再想不到还有这样好玩的事情,顿时抚膝开怀大笑,笑完了才赞道:“没想到定远将军的这位妻子倒是有胆有识,也不知谁人教导出来的这样女子,倒是难得!”
夏南天就这样在圣人面前挂上了号。
“……她家可是洛阳种芍药第一家,为着捐粮,连老宅子芍药园铺子全都卖光了,父皇不想着赏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夏景行提起的主动出击,以及亲自带人前往辽人草原灭了辽人二部,对齐辽战局中有着深入的影响,圣人也十分赞赏他的军事才能。
又有国子监祭酒王老先生不少门生都明里暗里上旨夸赞夏景行,也算是顺应臣属呼声,圣人封赏起来便格外的大方,倒大大的出乎晋王意料了。
轮到赵六了,传旨太监宣完了旨,赵则通被封为正四品宁远将军,领旨谢恩,才抬了头,圣人便“噫”了一声,只觉得他面熟,倒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赵六从小混迹市井,原就没有大名,这还是燕王要请封,临时替他赐名:则通。
当日除了燕王以及夏景行与赵则通之外,另有戍守燕云十六州的将士们以及地方属官,如今还在坚守的与已经为国捐躯了的,都得到了封赏。
等到退朝,燕王被圣人留下了,太子与二皇子四皇子皆向夏景行恭贺升迁。
夏景行以前也在宫里学习了好几年,与几位殿下倒都认识,如今他做了三品将军,从太子到其余皇子倒都想与他结交,齐来贺他,当真是与从前处境有了云泥之别。
晋王见他与众位皇子寒喧,心中恼怒,才转身准备走,一眼就瞧见了赵则通,乍一看便觉眼熟,再细一瞧,面色都变了,抬手就指着赵六,“你……你……”这不是上次在洛阳行宫状告宁景世的赌坊那掌柜么?
他站班在最前面,赵则通领旨之时又不曾扭头来瞧他,此刻倒将人认出来了。
怎么一眨眼赌坊的掌柜就做官了?!
赵六见得晋王这模样,偏还上前两步笑嘻嘻向晋王问好,“洛阳行宫一别,下官惦记着王爷身体,王爷这一向可安好?”
安你个头!!!
晋王这会儿才想明白,赵则通既然跟着燕王从燕云十六州立功回来,感情他就是燕王的人啊?这么早这侄子就给他下套了,还是下在了宁景世身上,别提多恼火了,恨不得当场扇赵六一个耳刮子。
旁边还有朝臣好奇的瞧着晋王跟赵六,只当这二人还有旧日交情,晋王这巴掌就无论如何也扇不下去了,只胸膛起伏,一肚子怒气,转头就直奔了宫里,要去跟燕王算算这笔旧帐!
好你个小子,竟然敢算计亲叔叔!
算计银子事小,丢脸事大。
旁边有官员上前来与赵六寒喧,问及晋王与他交情,赵六还含糊道:“旧识旧识!”没看到晋王殿下瞧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嘛,脸色都变了。
赵六肚里闷笑,面上还一本正经道:“当初……下官在洛阳行宫与晋王见过一面。”
这话里,可就含意深远了。
能让晋王在洛阳行宫见面的,身份怎么样也不会低了。这赵将军到底是什么来路?
其余官员肚里不住猜测,只二皇子与四皇子当初可是跟随圣人南巡的,赵六在行宫里状告宁景世他们可都围观过,扭头瞧见这幕,顿时都喷笑了。
想晋王自恃皇叔,得圣人宠爱,一向在这些侄儿面前也是拿足了长辈的驾子的,除了对太子客气些,其余几名侄子也被他训导过。碍于长幼身份,做侄子的不能把叔叔怎么样,却很是乐于看他出丑的。
二皇子还笑叹:“三弟真是……太坏了!”使了手下门人去给宁景世下套,狠狠宰了皇叔一笔银子!
太子不曾见过赵六,不明白其中关窍,又因是二皇子说的话,倒不好意思寻根究底的问,直到晚宴时候才知道事情始末。
原来晋王一怒之下就往宫里去寻,直奔到了圣人面前,要他给自己作主。
圣人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他提醒才想起来,赵则通竟然是当初在洛阳行宫朝着他使劲磕头的赌坊掌柜,心中好笑,这等小事比起军国大事来自然不值一提,可好歹也要给亲弟弟几分面子,便带着点责备的口气道:“三儿也真是的,哪有这么耍着玩的?”
哪料得到燕王压根没准备认下此事,一本正经道:“父皇可冤枉儿臣了,儿臣在洛阳行宫也是与赵则通初见!当时他跑去要帐,可是宁景世在赌坊的帐没还,与儿臣又有什么干系?!况且赵则通虽做过赌坊掌柜,但不能抹煞他有一腔报国热情。后来齐辽战起,他跑到幽州去参军,投到儿臣府上,难道儿臣还要因为他曾经跟宁景世讨过赌债,就将有报国之心的青壮儿郎给拒绝了?!”
一番话倒将赵则通给塑造成了市井间出来的满腔热情的爱国志士。
晋王被弄燕王这番话给问的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燕王拿爱国大义这顶大帽子来扣到他头上,细究起来,倒是他这个王爷气量狭小不容人了,明明是他的外孙欠了赌债,这会儿看赵则通发达了,倒来反咬一口。
圣人对燕王的话虽然不全信,可晋王也没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燕王指使的,就贸然跑来指责燕王,却是不妥。他话语里便含了几分责备,“国家危难有儿郎愿意投军报效国家,此乃大义。皇弟且不可因小节而罔顾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