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汀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冷凝声音,转过头一看,正与郑桻盯着她的目光在空中撞个正着。她朝着郑桻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郑桻亦是朝她极轻微地一颔首。
这三年里面,他与她偶尔也会在宫中相见,只是芳汀作为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这几年来愈发成熟稳重、不动声色,她与郑桻昔年的玩笑打闹,竟是从未再发生过。
回过头继续往回走,琉和突然撒娇似的抱住了芳汀的右手:“芳汀姐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宫嫁人呀?”
“我?”芳汀微微一愣,须臾便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自是要永远在宫中伺候着咱们娘娘!”
芳汀坚决的话语传到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一行人离开的郑桻的耳朵里头,他突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偏此时还有一个不会看眼色的东厂小哥正在跟郑桻套近乎:“千户大人,不知您今日入宫是要去......”这三年里,郑桻已从科管事升至掌刑千户,乃是东厂提督之后的第一人。
他话未说完,郑桻只觉他吵闹无比,遂一挑眉毛:“与你何干。”说罢再也不理那人,兀自阔步前行、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那被撂下的东厂小哥十分尴尬:“千户大人今日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往日里他虽然清冷,但若是问他问题,他还是会回答的。
“臭小子,好好说话!”统领这帮东厂番役的科管事恶狠狠地拍了那小哥的后脑勺一下,“休要毁了咱们千户大人的清誉!”
“哎?”那东厂小哥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什么了么?”
“要死咧,你没发现今日千户大人的脸色不好看么,你还巴巴地凑上去,活该被教训!”其他番役均都摇头。
乾清宫和坤宁宫乃是一个方向,郑桻又走得极快,不出片刻便走到了芳汀一行人的身后。然而在御花园前头的十字路口,郑桻突然停下,看着她们径直往前走,他又绕到了另外一条夹道上。
连他都弄不清楚方才为何走得这么快,似乎要追赶什么人似的。然而等到见到那群女官的身影,却又不知为何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心里有个答案昭然若揭,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桻心底却突然生出了怯意。
有些事情,就算自己清楚,还是当作不知道罢。
努力按捺住心底涟漪,郑桻恢复了平日的沉着,去了乾清宫觐见皇帝陛下。
如今皇帝陛下对东厂越发器重,今日召见郑桻,乃是为了交代端午节的一应护卫事宜。
端午节当日,皇帝陛下会在午门之外赐糕棕并酒水于朝臣,后文臣们跟从帝后一同驾幸万寿山御苑,观看武将们举行射柳比赛。虽说端午佳节、君臣同乐,然而文臣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喝多了酒,少不得要出什么岔子,且这回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亦会跟着一同前去,皇帝陛下便交代郑桻,万事须得小心。
郑桻应下此事、回去布置人手不提,很快就到了端午节。当日朱见深携柏芷并太子、长公主、汪直这三个小家伙儿一同坐在皇帝玉辂上、由锦衣卫开路、东厂侍卫护卫,浩浩荡荡往万寿山御苑而去。
这还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头一回出宫,虽说是坐在玉辂上,可他们仍旧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的景致、充满了对宫外的好奇。
皇帝陛下的玉辂走的乃是专门的御道,且一早便经过清场、自无百姓能够近前。因此太子和长公主能够看到的除了街景之外、便是浩浩荡荡的护卫队伍。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奇,可是看久了,也无甚有趣之处。除却太子殿下仍旧认真严肃地观察着外头的护卫兵士们并别无二致的景致,长公主殿下早就坐不住了。
“母后母后,听罗女史说宫外有许多好吃的东西,那风味可不是咱们御膳房能够做出来的,小菁好想去吃啊!”长公主向柏芷撒娇,“等到咱们看完射柳比赛,就一起偷偷溜出去找好吃的好不好?”
帝后驾幸万寿山御苑,观看完射柳比赛之后,还要去昆明湖畔看赛龙舟。莫说抽不出空来带着这个小家伙去找好吃的,便是出于安全考虑,也不能带着她去。
柏芷看着长公主亮晶晶的双眼里头的热切盼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办法说出来。只要长公主瞪大了眼睛、拿着充满渴求的眼神看着她,她便拒绝不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因此虽知无法满足长公主的愿望,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长公主还在向自己眨巴眨巴眼睛、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的允许,柏芷一边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陛下,一边在心里面埋怨罗女史:这个罗女史,怎么什么都跟小菁说,看把这个小馋鬼肚子里头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罗女史乃是接替王女史掌管坤宁宫小厨房的女史,除却十分精明能干之外,更是十分健谈。莫说那些个小宫女儿们没事的时候都爱去厨房里头找她说话,就连小菁也极喜欢带着汪直去小厨房里头找好吃的、顺便听听罗女史讲故事。
皇帝陛下接到了自家皇后的求助眼神,一把把长公主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头:“小菁,咱们看完射柳比赛之后,还要去昆明湖看赛龙舟呢!那可好玩了......”皇帝陛下一边忽悠着长公主,一边希望她能够忘了听说的宫外那些个好吃的糕点。
长公主可不吃他这一套:“人家想和直哥哥一起去宫外玩耍嘛!”她一边噘起了小嘴,一边对着自己的手指头,“这宫里头我都去遍了,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合着在她心里头,好吃的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和汪直一起出去宫外逛逛。皇帝陛下看了一眼一直都没有出声、看似恭敬低着头的汪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原来在小菁眼里,陪着父皇母后一起观看射柳、赛龙舟,还比不上和汪直呆在一块儿玩耍?!”
☆、第一四一章
皇帝陛下觉得难过极了,这闺女还这么小,就知道胳膊肘向外拐了qaq!
一直看着外头的太子殿下突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皇帝陛下:“父皇现在才明白这个理儿?”这也太迟钝了吧......
被太子殿下挖苦了的皇帝陛下觉得更加郁闷了,偏偏自己都已经问得这么可怜了,然长公主殿下却一直保持着沉默,并没有要反驳自己的意思。
“皇后......”皇帝陛下伸手握住了柏芷的手,试图求安慰。
柏芷轻咳了一声,却并没有搭理皇帝陛下。她轻轻抚摸了一下长公主的小脑袋,哄她道:“若是小菁想吃宫外的小食,母后差人出宫去买便是;今儿这日子,你可不能乱跑,乖乖地跟着太子弟弟和直哥哥可好?”
不知是柏芷承诺的宫外美食起了作用,还是那句“跟着直哥哥”说进了长公主殿下的心坎儿里,长公主乖乖点了点头,索性就靠在皇帝陛下怀里头,一时看着窗外的景致、一时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汪直,脸上复又露出了笑容。
完全被无视的皇帝陛下忧伤地看着自家皇后,但她却只给了他个冷眼儿瞧。
长公主喜欢汪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虽说现在他们年纪还小,可若是长此以往,总怕会闹出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自己早已跟皇帝陛下提过,偏他一直不痛不痒的样子,现下知道事态严重了吧?
看着自家皇后只顾着安慰闺女、并没有理睬自己,皇帝陛下有些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透过宽大的衣袖、轻轻牵住了柏芷的手。柏芷瞧一眼皇帝陛下,心中虽仍有不满,但到底没有挣开,乖乖任他牵着。
皇帝陛下的御驾安稳到达了万寿山御苑之后,武将们的射柳比赛也开始了。
这射柳比赛说到底只是端午佳节应景儿的娱乐活动,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们自是不会上场、只在人群中笃定地观看着比赛。往年里头,参加射柳比赛的多是锦衣卫、东厂的年轻儿郎们,当初别说叶霖、洛索,就是柏杞、郑桻也上场比试过。只是两年前柏杞从内阁转入吏部,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郑桻已成东厂千户、今日负责统领御驾安全,自然无法再如当年一般下场玩耍。倒是洛索,虽说去年也已升迁为锦衣卫的镇抚司大人,按理说该是稳重一些了,然而不知是否今晨在午门时喝多了几杯酒,被围观者们一忽悠,便悠悠然上了场参加比赛。
这射柳比赛的规则十分简单,乃是参赛者拿着弓箭射那指定的柳片,射中者优胜。层层淘汰、最终决出优胜者。这看上去简单的很、似乎不值一晒,然柳片清扬、亦会随风摆动,若要射中,也不是易事。
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洛索在一众年轻儿郎里头显得尤其引人注目,虽然入场的脚步有些虚飘、引人大笑,然而待到正式比赛时,他手下的箭头却是实打实的稳,轻轻松松就过了头先的三轮比试,博得了不少喝彩声。眼看着比试者淘汰无几,只剩下最后五人较量,围观的文臣并老将们却是发现这五人里头除了洛索那个爱耍宝的臭小子之后,另有一张熟面孔。
那是今年初方从边疆调回、一会京立马便领了兵部左侍郎之职的宋少将军,其父乃是昔年的金吾卫宋将军。这宋少将军仪表堂堂,其气质并非京城贵族子弟的风光霁月、兰芝风华,反倒是隐隐带了几番煞气,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叫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洛索那惯会耍宝的小子下场比赛也就罢了,这位今日也下场比赛,倒是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比赛进行到这儿,无端添了些紧张的气氛。就是先前轻松坦然地与柏大人闲聊的洛大人,也不禁停下了话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最后的比赛。
不管怎么说,往年这射柳比赛夺冠的无非锦衣卫或是东厂之人,从未多出第三家人选。今年猛不丁来了个兵部的宋少将军,总不能让他把这彩头硬生生从锦衣卫或东厂的手里头抢过去吧?那锦衣卫和东厂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哟......
最后的比赛加大了难度,须得参赛者的箭矢连着穿过指定的两片柳叶,这才算是成功。前头三人皆是落败,只剩下最后的洛索和宋少将军。一时之间,大家都屏气凝神,观看着这最后的比拼。
射柳比赛方开始的时候,长公主还跟着大家伙儿一同瞧个新鲜,然而等到后来,她就觉得不甚有趣,直接从皇帝陛下的膝盖上跳了下来,开始自管自玩耍起来。因着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并两位小殿下都坐在上座,左右皆有宫女儿盯着,且大家都忙着观看洛索和宋少将军最后的较量,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她的举动。
只见最后洛索的箭矢稍许有所偏颇,只堪堪射中了一片柳叶,而那宋少将军却是轻松射穿了指定的两片柳叶,从而夺冠。这之后,皇帝陛下亲将射柳比赛的彩头、一支箭头镶嵌着五彩宝石的黄金令箭交给了宋少将军,说了一些勉励他的话,射柳比赛才算是真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