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2 / 2)

阚天吻了吻她的手背,如同在那辆保时捷上,他第一次牵起她满是冷汗的手,亲吻她的手背。

苏倾知道,他也在同她告别。

阚天赶晚上八点的飞机返还国外,老吴送他。

别墅里所有人垂手立在门口等待分配,客厅的水晶吊灯和吊顶上的射灯全开着,璀璨如同白昼,有人领到了工资卡,捏着信封低低啜泣。

苏倾拎着沉重的书包,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吴阿姨站在楼下,仰视着她。

苏倾整整齐齐梳着辫子,竟然穿回了自己最初那套衣服,两年前的旧t恤有些皱了,上面印着一个哭泣的女孩,下面是百褶的高腰牛仔裙,裙子侧面钉了几颗鲜艳的纽扣,脚上一双单薄的帆布鞋。

她素面朝天,像朵苍白的浸泡在露水里的栀子花。

吴阿姨接过她有些小的旧书包,拉开一看,全部是试卷和课本。

“柜子里的衣服和化妆品,你也可以带走。”

“不用了。”她把辫子拉起来,轻巧地背好了书包,“都不是我的。”

吴阿姨复杂地看着她,半晌,伸开双臂:“你赢了。”

苏倾从她的环抱里灵巧地钻出来,没有同她拥抱,只是后退两步,朝她轻轻鞠了一躬。

吴阿姨怅然想,自己不算刽子手,也总算是个帮凶。

“你的住校手续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办好,今晚就要走吗?”吴阿姨的声音急切地在身后响起,“你去哪里住?出了这个门,我可管不到了。”

苏倾回头看了她一眼,辫子甩了甩,夜色中的双眸黑白分明,一种属于野鸭子的清晰的亮,吴阿姨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似乎住在玻璃棚里绵密脆弱的永生花已经死了,眼前的是黑土地里长出来的一朵新芽。

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门口,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什么也没说,扭头消失在夜色里。

夜晚的江浦大桥被灯光装点了桥洞,斜拉的桥索变成利落的剪影,江上倒映着远处建筑红色和橘色的璀璨灯火。

傍晚下了一场小雨,地面上湿漉,桥上的汽车红色车灯在地面上显出红色的倒映。

移动的红色倒影旁,是一双停驻的干净球鞋,鞋带扎得长短适宜,结打得利落且紧。沿着黑色裤子向上,是敞开的休闲外套的椭圆形拉链。

少年把袖口挽到肘上,苍白的手臂支在桥柱上,静默地抽烟,红色火光一明一暗,发梢上带着点点的水珠,晶亮亮的,衣服上也有洇开的雨点。

他吸烟的表情很散漫,似乎从尘世抽离,浅淡的眸子泛着淡淡的迷离,满不在乎来往车窗内好奇的打量。

理论上,从他接到那通电话开始,就该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走。期间下过一场小雨,落在他发间和脸上,雨里有股涩然的铁锈味。

他容色冷淡地晃了晃烟盒,赫然发觉烟盒里只剩一根烟了。

他抽出来,夹在指尖细看,烟嘴上有浅浅的粉红色痕迹。

什么时候起,他取烟的时候会有意识地避开这根,刻意将它留到了最后?

他将它轻轻含在了嘴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她夹烟的样子,嘴唇微微发麻,火机冒着火,却迟迟没有点。

半晌,他眉宇间闪过一丝横气,低头,掌心护着点着了,似乎有丝丝缕缕特殊的香气幽缠进肺腑,他感到一阵眩晕的、灭顶般的快感,可随即是漫长的,黑洞般痛彻心扉的失落。

烟雾缭绕,仿佛擦亮了阿拉丁的神灯。一个提着书包的影子在车辆的夹缝中一路跑过来,路灯投下一团影子,两只辫子在她肩膀上飞舞蹦跳着,慢慢地靠近,映进他眼瞳里。

第75章 玉京秋(十五)

苏倾身上微皱的上衣有些显旧了, 已完全发育的女孩腰纤腿长, 浅蓝牛仔裙绷在大腿上,让她穿得像超短裙。两只辫子搭在肩头, 气喘吁吁地微微张开嘴,额头上蒸出了一层水汽。

傍晚降了温, 她穿得单薄, 抚摸着湿凉的手臂, 浓黑的长睫下, 那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对不起……”

江谚一言不发地瞧着她。他不高兴时, 时常露出这种淡得近乎漠然的表情。只有微微抿起的唇, 稍微泄露出一点孩子气的执拗。

江谚瞧着她冻的有些发白的唇微启:“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江谚面上波澜不兴,后槽牙咬得发酸。

路过一辆跑车减了速, “滴滴”两声尖锐的鸣笛,苏倾让它吓了一跳,往桥边躲去,车窗却降下来, 里面的年轻人冲她轻挑地吹了声口哨,她的手臂猛地被江谚攥住,一把扯到身边。

江谚抓着她, 越过她的肩膀, 往那人脸上看,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嗡地开过去了。

两人贴得近,苏倾触到他身上混杂着江风和细雨的热气。她抬头想瞧他, 发顶虚虚蹭过他的喉结,又被他不客气地推到边上去了。

“要钱干什么?”他绕过她,径自把书包背起来。

“住招待所。”

江谚抬头看她。

苏倾细声细气地解释:“宿舍的申请,十二月下来。二中的那张银行卡,得明天早上去激活。”她停了一下,双颊浅淡地泛起红,将目光投到地上去,“我身上……没钱。”

江谚停了一下:“搬出来了?”

她抬起头粲然笑了一下,眼里滚动着晶亮的光:“搬出来了。”

江谚点了点头,扭身在前面走,她在后面静静地跟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步,他蓦地回头,低眼瞧险些撞上来的苏倾:“跟我走。”

后半句没在气声里,却是不容辩驳的独断。苏倾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点头:“好。”

书包肩带被他拽住,她本能地往后闪躲了一下。江谚不理会她,一伸手就把她沉重的书包捋下来,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和背包一起扔给她,把她的书包甩在肩上,继续向前走。

他的外套略有些长,苏倾穿着,下摆盖过了胯,热气从领子、袖子里笼上来,带着少年身体的余温,这温度冒得她头晕目眩,不敢拉上拉链。书包里咣里咣啷作响,不知道装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