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挽着袖子走到周中面前,不由地一愣,再瞧着周中袖子掉出来的几卷纸,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字。阿贵跟着赵留留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这一看就知道这是文章,急忙拿给赵留留看,“爷,快看,这是个读书人。”阿贵有些着急,话说的语无伦次,“是个黑脸的读书人……”
哀哀哭泣的阿富不知何时住了声,听到此,惊道:“不会跟莫夫子一样的读书人吧?”
莫夫子!那就是赵留留十五年辉煌人生中的一场恶梦。莫夫子仅凭着三寸不烂舌,说动赵老太太让他亲自教授于他。那六个月对赵留留来说简单生不如死,任他各种动作,百般手段,莫夫子岿然不动。背书,写字,打手板心是赵留留日常三部曲。
赵留留手心没由来的一阵抽搐,忍着心里恐慌,连声问两个狗腿子,“怎么办?怎么办?”
阿富道:“他晕着,我们赶紧溜吧。”
“笨蛋。”阿贵拍了阿富脑袋一巴掌,“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难道让人追到府里?再像莫夫子那样?”
赵留留一阵心惊胆颤,好不容易送走了莫夫子,他可不想再来一个。
阿富闷声道:“爷,阿贵有主意呢。”
赵留留双眼亮亮地看着阿贵这个狗头军师,阿贵斜了阿富一眼,挺起胸膛道:“爷找人把他送到医馆好生让大夫医治,这边爷立马去学堂,来个瞒天过海……”
“阿贵说的对,爷,我们赶紧走。”阿富牵起马绳往旁边拉。
“对,对。”赵留留脑中灵光一闪,“你赶紧找人抬了去,别舍不得银子。记住千万别让他知道我,我马上去学堂。”
说完,赵留留马也不骑了,领着阿富三步并着二步往学堂奔去。
阿贵气得直瞪眼,他出的主意,不是该阿富那小子留下来善后吗?忒奸滑!他打量四周的人群,认命地叫了个壮实的小伙子背着周中去了医馆,扔下一两银子跑了。
几针扎下去,周中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地方问:“这是哪里?”
许大夫朝外面叫了一声,“粥煮好端来。”才回头对周中道:“这是许氏药堂,我是大夫。你是饿晕了,之前受寒又未彻底痊愈,且多思多虑,再受了惊吓就晕倒。回去好好歇息,别饿着就没大碍。”
周中脸微微一红,糠饭实在难以下咽,昨日他并没吃多少,今早又没进食,在刘家空腹喝了几碗茶水,早已饥肠辘辘,能不饿晕吗?
好在他脸黑,许大夫没看出他的窘意,吩咐小童侍候他吃了粥,又让人煎药给他喝,再歇歇又让他饱吃了一顿。
饱餐后,周中顿时有了精神,跟许大夫打听谁送他来医馆,他好去谢谢人家。
许大夫道:“谢甚谢,既然他惊吓了你,自然也该送你来医馆。”
“没有人惊吓我。”周中诧异道,他出了刘家虽说精神恍惚,受没受惊他自个儿中是清楚的,“我只是饿急了才晕倒。”
许大夫讶意,“不是说你差点在马下丢了性命?”
永安镇就这么大,周中晕倒在赵留留马前的消息没一会就传得人尽皆知,因赵留留在镇上的名声不太好,就没人相信赵留留没有伤人,原本的事实硬给众人改了个面目全毁。大名鼎鼎的小霸王又多了一条恶行,纵马伤人。
周中否认,“没有这会事。”
许大夫叹道:“你这样想就对了。看你面生,想来不是镇上的人,你不清楚赵五爷,那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主。那是我们镇上的小霸王,打架斗殴,横行霸道,无所不做。又有其母护着,别人拿他丁点没办法。赵家又家大业大,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事,赵五爷惹再大的祸,都有赵家兜着。你这次命大,只是受了惊吓,没让马伤着。”
这话周中听的直皱眉,他明明不是受了惊吓,别人却不相信。虽然是因为小霸王之前行事无忌惮坏了名声,可今儿这事却不是人家之过,不能让人家白白担了名声,于是周中郑重道:“大夫此言差矣,老夫的确是饥饿难耐晕在马前,与他无关。”
许大夫狐疑地打量了周中几眼,顿时明了,这人是衣衫洗得泛白又吃不上饭,分明是个穷的,定是让赵家用银子收买了,不敢说小霸王的坏话。
许大夫自以为一副明白的样子。
至周中离开时,许大夫方道:“赵家送你过来时给了一两银子,除了药费和吃食,尚剩五百文。”
周中接过五百文铜钱,道:“既然他是小霸王,为甚送我到医馆,拿银子给我看病?”
许大夫抚着胡须道:“赵家可是我们镇上的首富,这一点银子在你们眼中算是不少了,可在赵家眼中那就是九牛一毛。”
周中顿了顿道:“赵五爷真的没有骑马伤我,也不知怎么传成说纵马伤了我?奇也怪也。”
许大夫神情不悦,“你莫非说我们镇上的人故意中伤他人?”
周中正色道:“我这个当事之人所言却抵不过流言,何也?”见许大夫面黑如锅底,又道:“三人成虎,曾母也信矣。”
许大夫顿时哑口无言。
周中出了医馆,找了路人问清赵家如何走,往赵家走去。一是他不能让赵家误会赵五爷骑马伤了他,二是看能不能投个文得些赵家资助。
一路走来,周中也打听了下赵家的情况。赵家是永安镇的大地主,据说有上千亩的良田,镇上也有好些铺子。赵家如今的当家是赵大老爷,有三个弟弟及一个妹妹。其幼弟就是赵留留赵五爷,是赵老太太四十上头才得的这么个儿子,又是早产。自小当凤凰蛋似的捧在手心里长大,要天上的月亮不摘星星的主。长兄如父,且赵大老爷比赵留留年长二十,膝下的大哥儿也比赵留留大上一二岁,故自来没把他当兄弟,只当儿子养。赵留留是前有赵大老爷纵着,后有赵老太太宠着,养成无法无天,称王称霸的性子。
第六章
投文
赵大老爷听了赵留留纵马伤人之事,压根没在意,每年赵留留不知要惹多少事,只要不伤及人命皆不是大事。凡是有人找上门来,要的银子不多,统统拿银子打发了事。
周中上门时,不待他细说,福管家递出来十两银子,听说受了马伤,赵大老爷额外让管家多给些银子。
周中看着赵家管家手中的两锭银子,五两一个,共十两,眼神晦暗不明。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几日,周中已知晓这十两银子足够周家一家子生活两年。有了这笔银子,他去考试的资费也有了着落。可他能这样拿走银子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会事么?就算他要这银子,也应该堂堂正正地拿,正正当当地借,而不是这样以受害者身份来接受这笔银子。片刻之间,周中拿定主意,推回福管家的手,“在下前来有事求见赵家大老爷。”随后周中从袖中拿出三篇文章递给赵管家,“这是在下的文章,烦赵大老爷指正一二。”
赵家地主而已,家中未曾有人出过仕,而赵大老爷本人也没功名,实在是谈不上指正二字,周中此话是极客气的。
福管家脸上的倨傲登时如烟云一般散去,堆着笑客气地请周中在门房稍候。他则急急地回了后院,向赵大老爷禀明此事。
赵大老爷听说周中是个老头,才抬起的腿又缩了回去,随意挥手道:“看在他是读书人的面上,又让老五伤了,你多拿些银子打发他吧。”
“老爷,怕不至是为了银子。”福管家提醒道,“读书人有些脾性呢。”
赵大老爷哼了一声,“这些穷酸儒,既要银子,又要弄块遮羞布。”
“那让人打出去?”福管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