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氏眼里,天下万物莫不是他元家的私产,哪可能有什么契约精神,说不定哪一天直接让户部将账赖掉,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那些官老爷们,更是直接将商户当成可以随意盘剥勒索的肥羊。
除了那些后台强硬的商户,有几个愿意跟官府打交道的?
林缚看了看汤浩信、看了看张文灯,问道:“是不是等林都漕回来再说?”
张文灯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汤浩信,要汤浩信拿主意。
张文灯原是户部主事,直接改任津海仓监丞,作为津海都漕运司的主要佐官,负责在津海建粮仓、储粮。津海仓虽然挂在津海都漕运司名下,却是受户部直辖。建仓、储粮之事,张文灯并没有林续文请示的必要,再说汤浩信还在津海,汤浩信点头,他就能拿主意。
这次为开海漕,户部是好不容易挤出五十万两银子来,但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仅将江东左军、涡水寨的近六万石储粮及两千头普通骡马都盘下来,就用掉十二万两银子。开河、筑路、修港、组织内河漕船及骡马大车等事,以及在津海仓外围筑军塞、墙垒保护粮仓,都要大把的银子,这些银子林续文都直接划走。涡口这边的修港诸事,也都委托给孙尚望。
留给张文灯就十八万两银子。张文灯要用这笔银子将涡口寨改造成超大型粮仓,组织一支六百人仓丁队伍,要是现银交易,张文灯手里的现银只够收储十万石粮食。
除了津海仓储粮外,京中也决定将蓟镇、宣镇边军约六万人移驻到宁河、昌黎、津海等沿海军塞,使津海都漕运司组织海商直接将必要之粮食运到宁河、昌黎贩售给边军,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京畿粮食供应的压力。
当世就没有多少商人愿意跟官府做交易,更不要说愿意跟信誉差到没边的边军了,即使要将粮食运给边军去,也要津海仓这边先支付购粮现银,都不愿意跟边军直接进行交易。
汤浩信看着登、莱海商的态度相当一致,也知道个中缘由,他也琢磨不透林缚的心思,想不透林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不会单纯的将林缚当成女婿顾悟尘的亲信门人、当成晚辈来看待。林缚因军功封爵,江东左军又自成体系,林族势力也是在极剧膨胀,要说林缚自成一系都有资格了。
汤浩信当然不是糊涂人,他看着堂下鸦雀无声,压着声音跟林缚商议道:“我出京时,户部什么情况,我是清楚的,到处都要用银子,能给这边挤出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就如文灯所说,登、莱海商对江东左军还是充分信任的,江东左军是不是出面做这个牙人?”
牙人与后世的中介、担保人性质差不多。
“不是我不愿意担当啊,”林缚苦笑道,“开口说句话容易,但是不要说他们,我心里也担心户部、边军会赖账啊。津海仓初次储粮就是三十万石,加上边军用粮是六万石,折银是五十四万两,你说我怎么敢开口替户部、替边军做这个担保?再说了,江东左军本就是乡营性质,去留都是未知数,我拿江东左军的名义做担保,登、莱海商会不会信任?他们就不担心哪一天,江东左军就给裁撤掉不存在了?”
汤浩信知道林缚是想借这个机会解决江东左军的地位问题,也怨不得林缚,在诸路勤王师里,江东左军的军功最卓著,但恰恰是个没有正式编制的新募乡营。由于江东左军军功卓著,兵部不可能在战后将江东左军直接解散掉,但是江东左军最终能保留多少编制就很微妙了。
汤浩信点点头,说道:“你说的问题,我心里清楚,我立即派人进京给江东左军争取正式的名份。眼下这个燃眉之急,你要责不旁贷的替户部解决掉……”
林缚沉吟了片刻,也让张文灯侧头过来密议,压着声音说道:“也如孙丰毅所言,就算江东左军愿意出来做担保,登莱海商可以往里先垫第一批的购粮款,但是第二批、第三批购粮款,他们也垫不起,而户部这时候又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银子来——既然他们信任江东左军,那不如由江东左军直接出面跟他们购粮再转售给津海仓与诸边军。我手头还有一笔银子能先垫着,还能从林家拉一笔银子出来应急,只要户部保证日后能将这笔银子还给我就成!边军那边,我非要现银交易的,不然将领一换,我找谁哭去都不会给理睬。”
汤浩信年龄虽大,却是个明白人,林缚貌似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但是这么一来,登、莱海商将不再与津海仓、津海都漕运司及诸边军发生直接关系,将紧密的聚集在江东左军周边,与江东左军形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
这个临时形成的海漕体系最重要的颈脖子却给林缚一人捏在手里,再加上林续文直接掌握津海都漕运司衙门,可以说新形成的海漕体系都给林家一手掌握。
到时候不要说户部不敢赖江东左军的帐了,朝廷甚至都不敢轻易的将林续文从都漕运司的位子上撤下来。
汤浩信心想林续文拍拍屁股去了长芦,将涡口事务都丢给张文灯,眼前这局面说不定是林缚在背后故意促成,暗道:悟尘的这个门生真是厉害啊,不知道他对悟尘还有几分忠心,但是林家与悟尘之间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是闭上眼睛也存在的事实……
第68章海上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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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之计便是同意以江东左军做中间商将粮食转售给津海仓与诸边军,由林缚出面组织登、莱及河间府海商将山东粮食运抵津海入仓。
以林缚的手段,以江东左军的威望,自然也很容易将形成以江东左军为核心的海商势力集团,甚至使整个海漕体系落入林家的掌握之中。
朝中自然有人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事实上,甚至连张协、汤浩信这些楚党灵魂人物也不希望看到林缚或者说林家的势力过度膨胀,但是京畿存粮只能再支撑两个月,户部根本没有能力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撇开江东左军组织出一支有足够运力的海船队伍来。
汤浩信的呈文二十九日连夜送入京中,京中回复于三月二日黄昏就抵达津海。
兵部正式行文将江东左军编为江东左营乡军,满编三千员,使林缚以江东按察使司都监的身份兼督江东左营乡军,划崇州县为左营乡军饷源地,以崇州县丁田正赋为左营乡军养军之资。
拿兵部的文函,林缚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江东左军算是有正式的名义,虽然还是乡营、乡兵的名义,但是划给了正式的饷源地,待遇看上去比府军还要高一等。
“倒是没有削减我们的兵额,但是饷源地只划拔了一县,也未免太寒酸了……”曹子昂将兵部文函拿来看了两眼,放到桌案前头,问林梦得,“崇州一县丁田正赋,大约有多少?”
江东左军驻扎在涡水河南岸,兵部文函发来,林梦得与曹子昂等人都聚集到林缚的大帐中来,天时已昏,帐中烛火哔剥燃响,散发出油脂香气。
林梦得微蹙着眉头,见曹子昂问他崇州县丁田正赋的情况,细想了片刻,说道:“具体数字记不大清楚,定漕粮应在三万石左右,扣去地方支用,能用来作饷源的只有一万八千石到两万石,折银不会超过一万两。”
“也只是聊胜于无啊……”赵青山说道。
赵青山在乡营时没有什么感觉,那时钱饷支用都由林宗海、林续宗等人控制着,他们这些外姓将领插不上手,但基本能知道林家往乡营里投钱标准是跟镇府军看齐的,也使得上林里乡营颇具战斗力,非同一般的乡兵能比。
与林缚治军相比,林家往乡营里的投入又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林缚治军简直能用败家子来形容了。以林缚治军的标准,江东左营就算是回驻地不行军打仗,一年少说也要十万两银子才能维持,崇州每年供饷不足十分之一,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江东左营乡军在江宁仓促成军,江宁工部拨银六万两,三万两为安家银,三万两支用,实际上累积支用超过十二万两,仅在济南从溃兵手里收购兵甲一次就耗银五万两,伤药支银达两万两。此外有一项最大的开支还没有拨出去,就是伤亡将卒的抚恤银。以林缚“战死或致残授田以养其亲”的标准,江东左军战死或致残近九百人,要购入九千亩良田或折银六万两进行抚恤,再加上赏功银,总共要支出十万两银才够。
也就是说江东左军从仓促成军到战后抚恤前后约五个月的时间,总支用将达到二十五万两银。
当然了,左营乡军以战养战,所得也甚丰。
包括能治愈归队的伤员,江东左营实际兵力已达到四千五百员,此时就编有船队护卫营八百人、骑营六百人、甲卒三营一千八百人,这还没有将驻在西沙岛的集云武卫及乡营计算在内。
从溃兵手里收购大量的优质兵甲以及四战四捷的缴获,使得江东左营将卒的兵甲弓弩列装水平要超过镇府军一大截,并有两千套优质兵甲积存下来,保留口外骏马八百余匹。
战场直接缴获归入江东左营囊中的金银财货折银近十万银。
大量马肉、皮货以及战场收缴物资与登、莱海商进行交易,积存下来的粮草以及大量的骡马转售给津海都漕运司,折银八万余两。
此外还有一千两百余匹口外马正运抵崇州、江宁、维扬等地交易,大抵也能得七八万两银子。
不计算大批量优质兵甲的价值,江东左军也差不多能达到收支平衡,支出二十五万两银,战场缴获也有二十五六万两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