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还算有良心,就给你八文钱。”曾小羊从袋里数了八文钱递了过去,“好,现在说吧。”
“二月间,我在这河湾边坐着晒太阳,一只客船泊在岸边。船上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在后梢板上煮了一锅芋头,我瞧着眼馋,就过去凑话。逗得那个妇人乐得了不得,顺手给了我两个吃。那妇人盛了一盘,朝舱里喊:‘盛三哥,吃芋头啦!’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走出来,端着那盘芋头进去了。姓盛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一定是你要寻的人。”
“这就完了?”
“八文钱你还要听整部说唐?”
“八文钱能买两个羊肉馒头,你就给我一根羊耳毛?”
“那我再说几句,那船来路有些不正。”
“怎么?”
“我问那妇人,那妇人说那船是杭州来贩丝绢的商船。那天下午,那船就启程回去了。没过几天,我又见着它了。又过了几天,它又来了。你想杭州来回要多少天?最古怪的是,那船来去都没见载货卸货。它就在这汴河上来回游着耍,你说古怪不古怪?”
“嗯,的确。姓盛的那个船工呢?你再见过没?”
“又见过两回,不过没瞧出啥稀奇,稀奇的倒是那船上还有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生得极水秀,一看就是江南女子。有回我瞅见姓盛的和她在船舱里说笑,两个人还掐脸摸耳的,像是夫妻。一个船工能娶到这么水秀的媳妇,也算稀奇。”
第十二章 醉鬼、黑影
盖勇必轻斗,未见所以必取胜之道也。
——《武经总要》
今天正巧是月半大聚的日子,丁豆娘又赶到云夫人的宅子。
院门开着,院里却十分安静。丁豆娘走了进去,一个仆妇迎上来说:“丁嫂来了?快请进,云夫人等着呢。”
丁豆娘走进堂屋,见屋里只有云夫人一个人,坐在靠墙左边那张主椅上:“丁嫂?请坐。”
“其他人没来?”
“嗯。哪有其他人?唉,都说做娘的心最深最久,可这心也是肉心,也会疲累,仍有个尽止啊。”
丁豆娘坐到云夫人斜对面的椅子上,环视屋中,所有椅子、凳子都空着,屋子中间那架方火炉也撤走了,阳光从门口直射到那片空地,像是个接引通道,把人全接走了一般。
阳光照不到云夫人的座椅,那里显得有些幽暗。云夫人今天穿了件白锦褙子、白绢衫、白罗裙,全身上下一色白。头上只插了支银簪子,脸上也没施脂粉,眉毛也没描,脸色枯黄,整个人寡素得像是一张发皱的白纸。
丁豆娘听她感慨,心底也跟着涌起一阵乏气,是啊,自己这么强挣着不肯死心,能强挣到几时?但一想到对儿子死心,她顿时又痛又怕,忙转开话题:“庄夫人和董嫂的事,您听说了吗?”
“嗯……”云夫人眼中现出悲惧,她垂下眼,盯着自己裙角露出的白丝鞋尖,半晌才叹了口气,“庄妹子是最先来跟我商议,召集大家一起寻孩儿。董嫂是我这一伙里最卖力的一个。我没有姐妹,跟她们两个虽然相识不久,却像亲姐妹似的……”云夫人说着,眼中滴下泪来。
“那天庄夫人是啥时间走的?”
“傍晚。”云夫人仍垂着头,显得极虚乏,“那天庄妹子昏过去后,我赶忙请了大夫来,大夫诊过脉后,说庄妹子是阴虚气弱,疲累过度,再加上焦怒,一口气上不来,人便撑不住了。他先开了一服安神药。我又忙叫人去抓了药,煎了药汤,喂给庄妹子。到傍晚时,庄妹子才醒转过来,我见她身子这么虚弱,就让她在我这里好好调养两天,她却执意要回家去。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我再三劝不住,只得让人去巷口乔家雇了顶轿子,把她送回去。早知道,便是用绳子捆着,我也不许她回去……”
“董嫂呢?”
“董嫂?我也不知道。你们大伙儿散的时候,她就走了。有时我这一伙儿有什么信儿,会让董嫂去告诉庄妹子。可那天并没有什么信儿,不知道她为何要去庄妹子家。”
“我觉着这事不是寻常凶杀,恐怕和咱们孩子失踪有关。”
“这怎么会?你发觉什么了?”
“没有。我就是觉着这事有些不对。”
“好端端两个人丢了性命,自然不对。”
“可这里头的不对,和寻常的不对,似乎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我也说不上,反正觉着不对。”
“唉,你是太想念孩子了。我也是,时时都会生出些异想。庄妹子心念就更重了……”
丁豆娘正要分辩,两个人走了进来,是杜氏和明慧娘。
云夫人请两人坐下:“今天恐怕只有咱们四个了。关于找寻孩子,你们想出什么新办法没有?”
丁豆娘和杜氏、明慧娘都默然答不出话,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斜照进屋里的那柱光,直刺人眼。外面街巷里又传来两个孩童嬉闹的声音,更刺人心。
半晌,云夫人才轻叹一声:“这大聚往后也不必定死了,咱们还是各自继续想法子找寻孩子。你们三位若想到了什么,或者找见了什么,请务必来告诉我一声。”
丁豆娘和杜氏、明慧娘一起点头,之后又是一阵静默。丁豆娘受不得,便起身告辞,云夫人也没有挽留。丁豆娘三人便道过别,离开了云夫人家。
走出巷口,丁豆娘停住脚说:“我想去问问那两个轿夫。”
“哪两个轿夫?”杜氏问。
“云夫人雇来送庄夫人回家的那两个。”
“找那两个轿夫做什么?”
“我也没啥主张,只是想把整件事打问清楚。”
“这事自有官府来查问,丁嫂你何必插手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着,这件事似乎和咱们孩子有关联。”
“这两桩事差得远了,一个是妖魔施恶,另一个是寻常凶杀,能有啥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