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这件事真的极要紧。”
“我侄儿好歹也是指挥使跟前走跳的人物,如今郭指挥虽已殁了,新来的指挥使样样仍离不得他。连屙坨屎,都得我侄儿在前头指路。整日忙得马蜂儿似的,哪有工夫跟你谈闲?”
“这事牵扯到郭指挥和郭夫人的死。我必须问问您的侄儿。”
“这么大一桩命案,你当是择菜捉青虫、拣米蒸白饭?开封府都查不明,你一个妇道人家能破得了?我劝你还是好生回家,把家里清扫干净,给丈夫孩儿煮好饭,这才是你妇人家的本等大事。”
“我就是为了我孩儿!”丁豆娘再受不得,尖声嚷起来,“我和郭夫人一样,孩儿都被食儿魔掳走了。郭夫人正是找见了她孩儿的踪迹,才被人杀了。不管你让不让我进去找你侄儿,我都要守在这里,不见到你侄儿,死我也不回去!”
老军被她吓住,继而有些羞恼,干瘪瘪的嘴唇抖着,想回击,却又说不出话。
正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丁豆娘扭头一看,那人身形瘦高、神情孤冷,绯色军服外,穿着件绿罗红盘雕的褙子,丁豆娘认得是禁卫班值的服饰。
老军看到那人,先愣了一下,随即忙露着些谄笑,弓起背拜问:“郭押班?”
那人并没有理睬,反倒转过脸问丁豆娘:“你是什么人?”
“我姓丁。”
“你认得我嫂嫂?”
丁豆娘未及答言,那老军在一旁嚷道:“这妇人到处假攀亲戚,竟说自己是郭指挥夫人的表姐,上回我就瞧出是假的了。如今郭押班在这里了,看你再搬扯出什么番瓜胡藤来?”
丁豆娘之前已经打听到郭深有个弟弟叫郭沉,是御前殿值押班。她原本也想去寻郭沉,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她便索性承认:“郭押班,我是说了谎,我只是跟庄夫人一道在寻孩儿。我说谎也是没法子,我有件极要紧的事,牵扯到您兄嫂的命案,要问这位伯伯的侄儿,他却拦着不许进。”
郭沉目光微动,随即转头冷着脸说:“老潘,能否劳烦你进去唤你侄儿潘戊出来?我也有些话要问他。”
老潘瘪着嘴,略迟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丧着气,朝旁边喊道:“老裘,你出来看着门,我进去唤个人。”喊罢,慢腾腾地转头进营里去了。另一个老军随即走出来,好奇瞧着丁豆娘和郭沉。
郭沉略放低了声音:“这位阿嫂,能否到那边说话?”
丁豆娘忙点了点头,跟着郭沉一起走到不远处一棵大柳树下,把自己所见所想细细说给了郭沉。
“庄夫人临死前一天,急慌慌去莲花楼寻您的哥哥和一个姓焦的人,没找见,又赶到这里来。进到营里不知做了些什么,那车夫说,她出来时瞧着有些伤心气恼。第二天夜里,她就被人害了。我来这里,就是想问这件事。”
郭沉听完,低头沉想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眼露悲感:“多谢阿嫂,为我兄嫂这么奔走劳累。”
“您千万莫说这话,我也是出于私心——”
丁豆娘话没说完,就见老潘引着一个年轻军卒走了出来,朝这边指了指。那年轻军卒似乎有些不情愿,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走近时,丁豆娘细瞧了瞧,那军卒大约二十五六岁,身材健壮,方脸膛,粗眉大眼,原本该有堂堂雄气,神色间却透着谄滑之气。
那军卒走到郭沉面前,躬身拜道:“潘戊拜见郭押班。”
“潘戊,我今天来是问我兄嫂的事。”郭沉冷着脸,盯着潘戊,“你知不知道一个姓焦的人?”
“姓焦的?小人想想……”潘戊转着眼珠,想了片刻才说,“小人知道的,有七八个姓焦,和郭指挥相识的有三个。不知郭押班要问哪个。”
“在莲花楼和我哥哥会面的那个。”
“莲花楼?哦,是那个姓焦的?”
“你知道?那姓焦的是什么人?”
“小人也不清楚。”
“不清楚?”
“嗯,那人以前并没见过,上个月大概十五左右,他来营里,自称姓焦名智,有要紧事见郭指挥。那时郭指挥正忙着准备金明池争标,哪里有工夫见不相识的人?那焦智便拿出个小布袋,让小人的叔叔拿进营里交给郭指挥。郭指挥见了袋里的东西,立即出营去见了那人。”
“布袋里是什么东西?”
“那时郭指挥在船上,小人在岸边清点船只,隔得有些远,没瞧见。不过,郭指挥看了那东西后,脸顿时变了,瞧着很是忧急,大步走出营去。小人急忙跟了出去,远远瞧见郭指挥和那姓焦的在争执什么。等小人走近时,两人已经停住了嘴,郭指挥面色极难看,那姓焦的则笑着,说第二天午时,在莲花楼恭候郭指挥。说完就走了。这之后,小人再没见过这姓焦的。”
“这姓焦的什么模样?”
“三十来岁,穿了一身青布衫,瞧着像个儒生。”
“第二天我哥哥去莲花楼了?”
“嗯,巳时才过,郭指挥就骑马出营了,我瞧着他神色不对,要跟着去,郭指挥却没让小人去,也不知道他去和那姓焦的说了些什么。”
“我嫂嫂是从哪里知道那姓焦的?”
“过了几天,郭夫人来营里找见我,偷偷问我,郭指挥最近有没有见什么陌生人。我就把刚才那些话告诉了郭夫人。”
“我哥哥没跟你说过什么?”
“一个字都没提。自从正月底小官人被食儿魔掳走后,郭指挥像是猛然变了个人。一边虽是儿子,另一边却是皇命。皇命大过天。他去告假,金明池马上要争标,临时换指挥自然应付不来,上司哪里肯准。只让派几个兵卒帮着郭夫人去寻小官人。郭指挥只能强忍着忧急,天天在营里训练水军,预备争标大仪。他从来不打骂士卒,那一阵却变得极暴躁,稍有不顺意,便连踢带骂。小人哪里敢多问。”
“我嫂嫂临死前一天上午,我哥哥又去了莲花楼?”
“郭指挥骑马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不过郭指挥仍没让小人跟着,是不是去的莲花楼,小人就不知道了。”
“那天我嫂嫂来营里寻我哥哥,他们说了些什么?”
“郭夫人来了之后,郭指挥把我们撵走,把门关起来,两个在宿房里说话。小人也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郭夫人出来时,似乎哭过,不停地抹泪。”
丁豆娘在一旁听着,见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有些急了,忙插嘴:“郭指挥有没有丢过钥匙?”
“丢钥匙?”潘戊望向丁豆娘,有些纳闷,又有些鄙夷,似乎不愿答。
“我哥哥有没有丢过钥匙?”郭沉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