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碎碎念着,陶墨言无奈地摇摇头,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放入怀中。
话分两头。那一厢宋研竹带着初夏急匆匆地追上喜鹊,直到城门口才追上她,却见她一路往外出了城门,一路往牛头山方向走,走到岔路口,却径直走入一片竹林,直到竹林深处才在一座簇新的小木屋前停下来。
“这儿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座木屋子啊?”初夏低着念着,扯了扯宋研竹的屋子,指着另外一条岔路,对宋研竹道:“今年夏天的时候,夫人带着咱们来上香,当时路过这座竹林也不见这有房子呢……”
宋研竹低声“嘘”了一声,凝神看喜鹊,就见木屋门开,从里头走出个梳着总角的药童,同她说了两句话,看起来很相熟的样子,偏了偏身就让她进去了。
待二人走后,宋研竹才敢走进,仔细看木屋上还悬挂着块匾额,上刻“百草庐”。宋研竹轻声念着,恰好有从山上打猎归来的猎户经过,被宋研竹拦了下来。
“敢问这位大哥,这木屋中住的可是位大夫?”宋研竹问道。
那猎户见来人彬彬有礼,相貌上佳,笑起来唇边两个梨涡,分外可人,当下便停下步子回道:“小公子这可问对人了,这方圆十里可没我吕茂资不知道的!这小木屋是三个月前建的,里头住的是林远秀林大夫。说起这个林大夫啊,他可了不得!”
“林远……秀?林源修?”宋研竹怔了怔,猎户眼睛一亮,笑道:“小公子也知道林源修大夫啊,哟,那你肯定也有难言之隐?你成婚了?几年了?你家娘子也怀不了孩子?啧啧,真是看不出来,你还这样小呢……”
宋研竹还没来得及摇头,猎户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怕。这几日慕名而来的患者多了去了,好多个都如你这般大就成亲的呢。小公子,我跟你说,这个林源修大夫不是京里的那个‘千金圣手’林源修大夫,这个林大夫名唤远秀,名字听着像,但不是一个人。但我觉得吧,这个林大夫可比那个‘千金圣手’强多了,我家婆娘和我成亲五六年,一个蛋都没给我下,找了那个‘千金圣手’几回,他都说没得治。后来找了林大夫看,不过个把月,我家婆娘就怀上了!哈哈,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猎户一高兴,黝黑的脸上就泛起了红,一巴掌拍在宋研竹身上,宋研竹忍不住咧嘴。
初夏撇嘴道:“既然这么有本事,就该把医馆开在城里,何必要开在这样旮旯角落里,让人找不着。”
猎户“嘿”了声,压低声音道:“你这小丫鬟见识太浅!”正说着话,一辆马车从岔路口快速跑了过去,猎户指着马车道:“你看啊,随着林大夫名气渐渐大了,来找他看病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生不出孩子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来找人看这隐疾,自然也得偷着摸着……要是开在闹市,这旁人一看就知道,哟,这谁家夫人啊,生不出孩子啊……多丢人!”
“您真是有见地!”宋研竹忙恭维道,回头一看,百草庐的门又开了,从马车上下来个身穿牡丹团花织锦罗裙,腰间系着金丝软烟罗腰带的窈窕女子,袅袅娜娜地站着,有说不出的万般风情。宋研竹站得远,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侧脸的轮廓,她头上的紫金步摇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倒是夺目的紧,远远地看,那步摇上的白玉宛若一直小鸟,鸟喙处叼着的似是圆形金叶,形态栩栩如生,余下部分或结含苞待放的花蕊,或成披垂的花叶,甚是好看。
宋研竹看着那紫金步摇只觉分外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木屋里出来的却不是方才那个药童,而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对着女子恭顺地行礼。猎户指着那男子憨厚笑道:“瞧,那就是林远秀林大夫!您要有什么需要,大可找他!”
宋研竹抬头望向林远秀,只看他嘴边漾起一抹笑,分明是温文尔雅的文弱书生模样,眉目清秀,手指修长,与那女子站在一块倒像是一对璧人。可是宋研竹总觉得是哪儿不对劲,从心底里升腾起一阵不舒服。
“谢谢……”眼见喜鹊从木屋中走出来,手里提了几服药,宋研竹从怀中掏出一小锭碎银子塞入猎户手中当谢礼,带着初夏先行回到了城里。
半个时辰后,七八年未曾见面的发小喜鹊和初夏在建州东大街的街头意外重逢。
建州最大的酒楼,莫过于丰年食府。此刻,宋研竹倚靠着丰年食府二楼的栏杆,小口呷着丰年食府最著名的醉花酿。建州最热闹的东街就在她的脚下,放眼望去就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充斥着各种不同的叫卖声。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让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人群里,初夏依依不舍地对久别重逢的喜鹊说了声再见,一抬眼就看见斜斜依靠在栏杆边的宋研竹。男装打扮的她看起来颇为羸弱,瘦削的双颊偏生又让她多了几分英气。这种感觉很矛盾,可是初夏偏偏觉得,这样的宋研竹也不错。
“公子,我回来了。”初夏快步走上二楼,而后附在宋研竹的耳边低声道:“那个姑娘姓赵,叫嫣红。听说是家里遭了水难,一个人流落到了建州,遇上了地痞,恰好被二老爷救了。喜鹊也是三个月前才被二老爷买来伺候她的,院子里统共还有一个老妈子并一个丫鬟。听喜鹊说,赵姑娘为人还算和善,对下人很是不错。我原是想多探听一些,可惜喜鹊说要赶着回去煎药……”
宋研竹头一偏,初夏赶忙道:“小姐别急,奴婢已经和喜鹊约好了,每三天她都会到林大夫那取药,三天后她会再来同我见面。我说我是在附近的人家里帮工,她信了……”
宋研竹见她欲言又止,想来是老实人偏要说违心话,心里难过,琢磨了片刻,安慰她道:“她在赵氏那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她能帮上我们,往后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出处。”
“谢谢小姐!”初夏眼睛一亮,弯下腰就要行礼,宋研竹忙拦住她,抬头见天色已晚,赶忙带她换回女装,匆匆回府。
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芍药泫然欲泣地站着,花妈妈满脸怒容,眉头紧锁“川”字。宋研竹心里咯噔一跳,只以为事情败露,正要解释,花妈妈上前挽住她的手,道:“我的好小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啊!你的身子才刚好一些,怎么就四处走动了!”
芍药带着哭腔道:“奴婢对妈妈说了,小姐就是屋子里待闷了,去园子里逛逛透透气罢了。”
花妈妈瞪了芍药一眼,怪她多嘴,又对宋研竹道:“小姐这是躲哪儿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您。您赶紧跟我到夫人那儿走一趟吧,老爷回来了……”
“爹回来了?”宋研竹愣了一愣,前头还在嫣红那瞧见他,他倒是比她回来的还早?
花妈妈点头道:“可不是么!也是刚刚到府里,我瞧他进门时怒气冲冲的,怕是要跟二夫人起争执。您身子还未痊愈,原不该惊动你,可是眼下大少爷不在家,三少爷又小……”
花妈妈还要啰嗦,宋研竹转身就走,路上正巧遇上前来求救的金氏身边的大丫鬟玫瑰,一脸焦灼地说:“小姐,您赶紧去看看吧,老爷他在房里砸东西呢!
第9章 夺子
宋研竹大吃了一惊,路上边走边问玫瑰具体情形,玫瑰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今日宋研竹在西坪巷看到宋盛明时,那会宋盛明正好带着嫣红采买了许多东西。平日里宋盛明在建州街头买东西,只需报上自家名号,记个账便可,改日自有家人替他结账,今日他却遇上了许多阻挠,好几家店都声称不能记账,只认现银,原本他也是将信将疑,后来才有相熟的掌柜告诉他,是宋家二夫人金氏放了话,往后宋家二房买东西只付现银,除此之外的账目,不管是谁签的,他们一概不认。
宋研竹心道怪不得刚刚看宋盛明的脸色不大好。宋盛明自小大手大脚惯了,每月二房从公中拿回来的钱几乎都被他花销殆尽,余下的钱都是靠金氏贴补。金氏放了话,无疑是断了他享乐的路子。
说白了,平日里宋盛明能这样肆无忌惮,全靠金氏撑着,这事建州城里皆知,唯独宋盛明不知,可金氏来这么一招,简直就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虽然扇醒了他,也让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老爷和夫人就在房里,谁也不让进去,也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老爷突然就开始摔屋里的东西,说是要把夫人的东西都丢了,一样不留……”玫瑰叹了口长气。
眼见到了金氏院子里,宋研竹看丫鬟们都站在门外,战战兢兢不敢动。远远地听见屋子里了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金氏气急败坏的声音穿过房门响彻在院子里:“摔,你摔,摔不完你不姓宋!你前头弄死亲儿子,后头就想把那个狐狸精带进门儿,你想得美!宋盛明,今儿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敢把那狐狸精带进来,我就……”
“你就怎么!你还敢反了天不成!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这样善妒,就凭这一条,我就敢休了你!”宋盛明叫嚣着,怕是气坏了,声音也有些不稳。
“休了我?”金氏冷冷地回道:“你如何休我?我自入你宋家门,为你生育子女三人,上孝顺公婆,下教养子女,无不用心,公公离世,我更为他守孝三年,你如何能休我!没事,你大可以写你的休书,你写下休书那日,我便拿着休书告到官府,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为了来历不明的女子害死自己的儿子,又离弃自己的发妻的衣冠禽兽,杀人凶手!”
“你……泼妇,泼妇!”宋盛明气得直发抖,屋子里又是哐当一声响。继而是宋盛明拔高到变了样的声音:“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我的脸面早就被你丢尽了,我还要什么脸面!”金氏冷哼一声,屋子声音渐弱。
“好好好,你不要脸面,我还要!我走!”宋盛明开了门怒不可遏地走出来,回手狠狠带上了房门。
宋研竹笔直地站在门外,宋盛明出来见了她怔了一下,脸上的怒来不及收拾便强硬地转为微笑,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自知有些尴尬,却又强自装作慈父的模样,摸了了宋研竹的头,问:“病可好些了?”
不等宋研竹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瞧你都能下地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天凉,别四处乱跑,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娘……你娘她身子还未痊愈,你也别去打扰她。”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
一世未见,宋研竹原本对他的一点思念也变成了失望,一声“爹”未曾唤出口就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