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卿福了福身子谢过,一边附在宋研竹耳畔道:“二妹妹趁这个间隔赶紧想想一会要画什么,若是实在画不出来,也好想个旁的法子圆回来。”
原来赵九卿这是真的担心她“技艺拙劣”。
宋研竹心中一暖,摇摇头道:“九姐姐,你别担心我,就是画个‘小鸡啄米图’,我也得把这画画了!”
赵九卿“啊”了一声,宋研竹抿唇笑道:“一会劳烦姐姐奏一曲‘梅花引’,可好?”
“好。”赵九卿痛快应道。
过了片刻,琴便搬到了中间,赵九卿款款坐下,宋研竹站在桌前,对她轻轻一点头,就听琴音落下,袅袅琴音如甘泉缓缓沁润着众人的心脾,悠远而雅致。
宋研竹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只觉得整个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前一世的时光突然开始倒退、回溯。
兵荒马乱的围城之战,遍地哀鸿的建州,血染城墙的惨烈,巨大的悲恸在宋研竹的四肢蔓延开来。她的身子不由地战栗,不是这个,不是……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终于在一片迷雾中,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一切……
曾经的她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文不精通,武不涉猎,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
资质差,所以她愿意花上比旁人多十倍的功夫咬着牙去学习。祖母不喜欢她,可是她相信只要自己乖巧地站在一旁,总有一日祖母会瞧见她。后来遇上了了陶墨言,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可是她就是愿意一直等着他……
她一直都知道陶墨言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琴棋书画、文治武功,他样样在行。她花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去研究他的喜好。得知能嫁给他时,宋研竹以为自己已经花光了人生所有的运气,所以后来,他不冷不热地待她,她时时刻刻地贴近他,讨好他。
她曾经真的以为只要耐心等待,一切都会降临在她的身上啊……
宋研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凉的笑,仿佛又看到曾经满腔热情的她,在一个又一个独自度过的深夜里,疯狂地将陶墨言的画作、书法摆在跟前,一遍又一遍的临摹。
直到有一天,陶墨言无意间见到了那些画,险些不辨真假。那是第一次,陶墨言站在她的身后,手把手抓着她的双手,低声道:“你瞧,起笔应当是这样……”
赵九卿玉指轻弹,宋研竹一下子从回忆中醒来,午后的日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前一世短短几十年,变成了弹指一挥间的回忆。
你瞧,起笔应当是这样……
宋研竹唇角漾开一抹笑,缓缓提笔。
一笔一划,横竖之间,宋研竹的《梅花图》初见端倪。在一旁磨墨的宋玉竹并未瞧出端倪,围观的陶墨言和赵戎眼里的疑惑却已经由惊讶变成了诧异,二人相望了一眼,却不敢出声,唯恐打扰了聚精会神作画的宋研竹。
一旁的宋欢竹和宋喜竹一心认定了宋研竹画不出什么好来,只优哉游哉地坐着,静心聆听赵九卿奏这一曲《梅花引》。
众人万万没想到,就在此刻,赵九卿的一曲《梅花引》,却引来更多的人的旁观。
“赵九小姐的琴艺果然高超,今日有幸能听到她的琴音,真是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
水月阁上,站在最前方的陶夫人回身笑着对赵二夫人道:“能教养出这样好的姑娘,你也是功不可没!”
“可不是!”袁氏奉承道,“听说赵九小姐自小师从名师,这一手琴艺在整个大齐也不能找出几个来!”
赵二夫人摆摆手对陶夫人笑道:“九儿自小便喜好这个,所以才花了些功夫学。同您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您的画,当初可是得了太后娘娘夸赞的!”又对袁氏道:“倒是府里的几个小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个个气质不凡,各有特色,”她放眼望过去,逐个点评道:“大小姐优雅从容、三小姐俏皮活泼、四小姐天真浪漫,还有二小姐……”
她顿了顿,在正中间奋笔疾书的宋研竹微微低着头,一缕头发落下来,阳光照耀着,连发梢都泛着光芒。他们几人已经站在水月阁上瞧了许久,从宋欢竹提笔作画时,他们就站着,就在方才,宋研竹闭目眼神的身后,赵家二夫人在这个小小年纪的宋研竹身上,看出了深水般的沉静……
一向不与人亲厚的赵九卿,竟然甘当绿叶,为她弹奏。说起来,赵九卿许久不回建州,同宋研竹相处,也不过短短这些时间而已。
赵二视线挪开,就见自家的儿子赵戎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研竹,眼里泛着异样的光芒,而他身旁的陶墨言,眼里却充满探究。
“宋家的二小姐,真是特别。”一旁静默着的陶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走,咱们一块儿下去瞧瞧。”
琴音渐渐走入尾声,低低地琴音如泣如诉,温雅婉转却连绵不绝,宋喜竹渐渐听得乏了,看看日头宋研竹也该画完了,遂站起身来要看,这一看,心下里不由地一抽:如果她没记错,宋研竹的确是不会作画,怎么不过片刻功夫,她却有板有眼画了这么许多梅花?
她赶忙拉了拉宋欢竹,宋欢竹一看,不由蹙眉:怨不得旁人起初都是不屑的眼神,此刻却都静默不语,原来不是对宋研竹的画没兴趣,而是惊住了。
不能,不能让她继续……宋欢竹深深吸一口气,忽而想起什么来,对袁怡身边的司琴打了个眼色。
司琴“啊”了一声,对袁怡道:“表小姐,当心,你的身后有蛇!”
“什么!”袁怡当下尖叫而起,宋喜竹也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到了宋玉竹身上。
宋研竹正凝精聚神地画着,被袁怡一声尖叫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条长长的墨迹就这么划过即将完工的《梅花图》上。宋玉竹再被宋喜竹一撞,整个砚台的墨都泼到了画上,一副好好的画,顿时黑成了一团。
“对不起,二姐……”宋玉竹赶忙上来救画,已经晚了,一副画,只剩下一个角落,散落着几朵梅花,影影绰绰,形单影只。
第34章 赠食
宋研竹愣怔地望着桌面,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瞧,正确的起笔,糟糕的落笔,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
“司琴,哪儿来的蛇!”被惊呆的袁怡半晌才晃过神来,厉声问道。司琴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方才就在表小姐身后的,被您一声吼,缩了回去……”
她的表情惊恐不似作假,袁怡的气稍平,望着那画,终究觉得对不住,“这画画了半晌呢……”
“怎么这样不小心?”身后猛然传来声音,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袁氏、金氏、荣氏等几位夫人站在一旁。袁氏微微蹙了眉头看袁怡。一时间,问好的,请安的乱成了一团。
就在宋研竹发呆时,陶氏走近了两步,站到了她的身后。
两桌桌子分别摆着两幅画,一张是宋欢竹方才画好的《兰竹图》,陶颇觉惊艳,点头道:“宋大小姐这画果然清秀幽雅,别具一格!”而后歪了头看宋研竹已经糊成一团的《梅花图》,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陶墨言,笑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宋二小姐的画足见风骨。”
别具一格?足见风骨?
宋研竹抬头一看是陶夫人,整个人都定住了:婆婆……
若说前一世,整个陶家人宋研竹最喜欢的是谁,除了陶夫人再无她人。她与陶墨言成亲没多久,陶夫人便随陶知府回京师任职,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陶夫人的隐忍大度、亲厚随和都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连一向不服他人的金氏都对她给予极高的评价。
这会再见陶夫人,宋研竹一口气憋在胸口,竟是呆若木鸡。
众人听陶夫人点评,均是一愣。宋欢竹最快反应过来,款款几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脸上带了温婉的笑,轻声道:“欢儿从前便听母亲提起,您画技精绝,绘兰堪称一绝,能得您点评,欢儿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