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回,拨弄手指头,我发现这个动作既显得我可怜巴巴又可以逃避岳嵩文的提问,岳嵩文叫我:“小程。”他让我抬起头,我松开手指,岳嵩文的态度很认真,我怕他这种认真,我想一切都松松快快,哪怕戏谑一点。我往腮里鼓气,抿住嘴唇。岳嵩文有在问我:“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好像初高中学校发的教师意见问卷,我有次把一个女老师的意见栏填得很满,当时以为她下学期不教我们了,结果不是,我被修理得很惨。我说没有啊,你很好,对我好得不得了。
岳嵩文问:“说实话很难吗?”
我说:“嗯嗯,难。”
岳嵩文很无奈,他说小程,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说没了,没要说的了,我边说边喝水,岳嵩文起身拿过我的杯子给我续了点,我说谢谢谢谢。两手接了然后不准备再喝。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冷暴力到老岳,但这样搞我挺舒服的。如果岳嵩文一会把我赶出去,我可能还会接着舒服一阵,然后回到家躺在床上抹着眼泪后悔地像金刚一样猛捶胸口。我看了一眼老岳,老岳正看着我,他的眉毛好温柔眼睛好温柔嘴唇好温柔,连鼻孔都温柔,我看着他就觉得在捡便宜,我过去拉他的袖子:“算了,老岳,明天再说吧,我想睡了。”
岳嵩文说:“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厌烦了。”他好会卖惨,又发嗲,说出来的句子一点也不蛮横,反而冒漾着委屈、柔情。我又开始玩手指,心里想爱怎样就怎样,但怎么也不舍得不措辞就开口,而岳嵩文还以为我是在为别的东西忧虑,他特别体贴入微地将他的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有力度地握了握,他说:“你不用害怕,之后的事不用你担心。”
我仍低着头,岳嵩文总是坦然至极,他坦荡到不怕做小人。不用他点明我就知道他在说照片的事情,这是以前他对我最实用的管教,不知道别的衍生的威胁他会不会一并承包管,但现在他表现的十足十的可靠大方慷慨,世界首富做慈善的姿态。他处理过无数我这种情况的女的,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心理素质上也比不过他,像我今天没打算摊牌但是还忍不住给他闹了半天,而他表现的这么有耐心到婆婆妈妈,让人挑不出错。我比不过他,自从金培元把话说开,这件事我每天可以想到五次以上,每次都在脑中预演,每种情境我都模拟一遍,没有一个是合适我跟岳嵩文的,没有一个能指向我想要的结果的。
我表示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问他那之后我是不是不能再见你。岳嵩文看我的眼睛,沉郁的美丽的倾听的和施展爱意的,他说:“这样对你比较好。”
在跟岳嵩文的谈话间我不自觉的开始抖腿,脚脖子跟缝纫针一样嘚嘚嘚嘚地晃,岳嵩文都垂了眼看过去,我立刻止住,并且站起来,我说:“你让我想想。”我只是不想再跟岳嵩文呆在一起,我不想看他那种样子,不想让他这样跟我说话,我想让一切都松松快快的,我想逃出那种明码标价的气氛。我走到客厅,仔细回想岳嵩文刚刚说得每一句话,这时候我又站在一条细边界上,一些东西在岳嵩文的语境里随时都可以消失,龙泽园的暴雨,冰箱里的豆奶跟奶糕,所有我还觉得有些珍惜有点价值的东西,老岳可以像丢垃圾袋一样丢掉。而现在我还是站在他的办公室里,跟他睡过的所有女学生一样等待他从抽屉里拿出礼物的那种女的。
我在客厅里把内裤穿上了,老岳在身后毫无动静,而客厅里黑索索一片,我站了一会,突然后悔,如果我平平常常按时按点上门来陪他吃完饭,这会已经在床上滚过几圈了,而不是在这一人一个屋的被他放到这冷静思过。我总这么傻逼,楼梯上腆着脸把人哄过来,送上门又变脸色,而岳嵩文又太习惯让别人看他的脸色,对我的宽容就好像我的错误就是他的目的。最近我感觉到后悔的时刻越来越多。岳嵩文那个样子的确讨厌,可讨厌是一时的而岳嵩文他是永远都不会变,我怎么闹也戳不到他的痛脚,只是给我自己徒增一些麻烦。大门就对着我,就算我一走了之,接着找台阶再回来的也只会是我自己,况且谁知道老岳到时候又是怎么一副光景,万一我再怎么求他也不理我了呢,万一有个愿意被他骗或者以为沾了他光的女孩再住进来了呢,到时候我真没戏唱了,跟着走情况比起来我的自尊心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我早该明白我的自尊心早在我跟堂哥睡完大大方方伸手跟他要零花钱的时候就没了。我这么一直端着没有必要。
去接了杯水到沙发上坐着喝,仍没去开灯,客厅借着卧室的光,卧室的床上凌乱着一地鸡毛,只是我的一地鸡毛,岳嵩文向来是想让事情简单化的,他的简单化那么残酷,如果我有机会对另一个人施加这种权利,我是会犹豫的,想到金培元说的那些女孩有得用有的不用,我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被耍得团团转,真的是愚蠢透顶。岳嵩文之前还总夸我聪明之类,在我的调教之路上不断插下方向牌指引我,一个套接着一个套,可能岳嵩文需要的只是一个情人,情人最好的品德就是方便,他想让我变得方便。我喝完了水,半湿的内裤贴着我的阴唇,一切热情都像这条内裤一样,对岳嵩文也是这样,明明开始我也没想要怎么样,都是被他激得,我想要开心点才找他的,没想到后头的不开心也挺多的。
我飘飘荡荡地想着,唯一在托起我的就是身子下面的沙发,岳嵩文家的沙发,像个闷闷的刑具,这样也算客气的,还有别的家具,铁坨一样硬邦邦冷冰冰。而刘文甫就不一样了,他家的沙发很软,还有刘文甫的胸肌肱二头肌叁头肌一切肌,像大蛋糕一样枕起来软弹软弹。这些岳嵩文就没有,岳嵩文的家都像他的旅店,龙泽园让他找人搬空后就像房产中介里挂的成品房照片。我开始想刘文甫了,但刘文甫很久没有联系我,打开手机会发现我们聊天记录里一块又一块的灰色数字时间,证明我们的聊天时频繁的时差,到最后一定是有个人没有回复的。想到这我又恨起来我爸,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到处玩找爸爸的游戏,我玩得太疯太久,想停一停,也找不到一个真正能让我快乐栖息的地方。在老岳这里他是我的主人,在刘文甫那里又何尝不是,我尝到了好多爱,可都是要我付代价的东西,我不知道老天有多么针对我,我想到李博文,如果我有一个跟在我后面可怜兮兮地爱着我的人,我一定不会拿腔拿调,也不会伤他的心——但也不一定。总之,因为我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所以连好东西是不是适合我的我都不知道。
这时岳嵩文似乎活动起来,他进了洗手间,要开始洗漱了。我听到了水龙头冲刷池壁的声响,听起来有些温馨,让人心底里涌出一堆热乎乎的东西,就像刚刚老岳把手指插进来,我底下涌出热流来的感觉一样,岳嵩文是我找到的父亲,虽然他一向看不起我的游戏,但他的确给了我不少陪伴。其实对他对我来说也是方便的人,只要我听话,他就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随时随刻,我只要来找他,最差的无非受一些气,挨一些喜欢的打,反正我的脸皮在面对他时一向很厚,怎么我也能留下来,目前来说,他是唯一在给我治疗的人,何况有些事如果我停止去思考,就会像没发生一样。向来是如此的。而且从小我就知道所有温柔都需要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