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荆淼总觉得在谢道面前,自己仿佛还是许多年前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谢道看了看荆淼,又看了看自己的饭碗,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不那么确定的摸起了筷子。
荆淼的面容微微僵住了,因为谢道拿筷子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刚会说话的幼童,甚至有些掌控不好,他用拳头握着筷子,戳了戳米饭,似乎又觉得不对,看了看荆淼拿筷的方式,学了起来,只是一使劲儿,筷子就断开了。
“师尊……不会使筷子吗?”荆淼没料到谢道会在筷子上头出丑,不由又觉好笑,又是尴尬道。
“嗯。”谢道倒是不以为意,他好奇的摆弄着断裂的筷子,落落大方道,“许多年前的俗家事物了,我五谷早辟,偶尔只以山泉止渴,实在不明白这该怎么用。”
他看起来这般坦然沉静,倒叫荆淼的笑意讪讪收了回来,满腔心思又化作了惭愧与羡慕。
荆淼端着碗,略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道:“那师尊便用羹勺吧,也方便些。”
好在谢道勺子总算使得来,虽也有些僵硬,但比筷子好多了,不知是限于工具还是如何,谢道只每样菜尝了些许,汤也只喝了半碗,倒是将饭吃光了。他拿勺子的模样也有些稚嫩,但并不可笑,荆淼不时偷偷从饭碗里抬头看谢道反应,反倒是没吃多少。
“不合师尊胃口吗?”荆淼捧着半碗饭,看着一脸平静的谢道,又是紧张又是惶恐。
“尚可。”谢道淡淡道,“只是我口味平淡,吃什么都是一样。”
荆淼不由便想:吃什么都一样,那人生还有什么活头。他倒不讲究什么口腹之欲,也非是什么老饕,然而美食总是令人心怡的,吃什么都一样,那不是苦也苦死了。
不过看看谢道的模样,却又什么都像是正常了起来,他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这会儿月亮已经出来了,洒落一地银光,峰间起了淡淡的紫雾,谢道看了看外头,任由荆淼收拾碗筷,忽然道:“我瞧你的身子骨已经好上一些了。”
荆淼听出言下之意,不由心中一喜,急忙加快了手脚将那一累的碗筷放进厨房去,洗净了手,赶出来站在谢道身旁。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己以往的人生都活不见了,拙嘴笨舌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怕应声显得太过急进,不应又显得过分木讷,喏喏的没了声响。
好在谢道也不以为意,他伸手虚空一抚,一口长剑便慢慢浮现了出来,与荆淼曾经踩过的那把不同,这口长剑要轻巧清灵许多,秀美的像是女子佩剑。只不过荆淼看了又看,竟发现这柄剑是没有刃的。
“你性情沉稳,然而终究资质不足,这柄剑属水,名唤绵缠,是我初涉炼器时铸的第一把剑,你且用着,日后我再看你的习惯,为你铸一把趁手的。”
荆淼恭恭敬敬的应了,谢道便伸手握住了那柄剑,又转过身来与他说道:“其实咱们宗门内没有什么太多规矩,你若有其他趁手的兵器,也使得。”
“徒儿没有。”荆淼道。
谢道便点了点头,很是平静的说道:“那你一点基础也是没有了。”
“徒儿没有。”荆淼又道。
“这也很好。”谢道淡淡道,“只是你今日便只能学个花招了。”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也不为此感到失望或是不悦,只是走远了些,叫荆淼站着别动,便开始练起剑招来。起初只是一些极为普通的挑刺劈撩,谢道一身大袖宽袍,行动举止之间,竟毫无异样,于月下授招,反倒似是仙人舞剑。
后来剑招便变化纷乱了起来,霜锋刃雪,灵似飞凤,矫若游龙,既有洒脱矫健之美,亦有飘逸俊灵之秀。
荆淼起初还能记下一招半式,到后头便是满目眼花缭乱,不由看得痴迷了起来。
谢道是何时收剑回来,也自浑然不觉。
☆、第五章
“你记下了吗?”
谢道问道。
荆淼这才回过神来,不觉得有些羞愧,便垂下头去,低声回道:“徒弟一招也没有记下。”他心中惭愧,面上神态自然不觉流露出来,谢道看了也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你本也就不甚聪明,为师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了。”谢道安慰他道,“不必失落。”
荆淼听了,不由哭笑不得,可见谢道满面宽慰之色,并非存心戏弄,便又是低落又是想笑,半晌才道:“徒儿明白。”
说罢,谢道便将那柄绵缠递给了荆淼,荆淼自己劈砍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师尊,我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谢道站着瞧他,只道:“你问就是了。”
“我以前……听村里人说,修仙到了极致,能撕裂苍穹,破开时间,是……是真的吗?”这话自然不可能是荆淼从未见过面的村人说的,而是他看网络小说得来的一些疑虑,“我,我不是好高骛远,只是心里好奇。”
“世人所言多爱夸张,师兄果然没骗我。”谢道微微皱起眉来,也没嘲笑荆淼的想法,还歪过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道:“我只知自己至多可以做到移山填海,但还未知有谁能倒转日月,不过,别人做不到不意味你也做不到,你若是想,说不准以后有朝一日就能做到呢。”
荆淼不由叹了口气,手上招式未停,便有些沮丧道:“师尊尚且做不到,我如何做得到呢。”
谢道不由奇怪道:“何以如此妄自菲薄,我筷勺使得还不及你好。”
师尊你说的好有道理……
“这如何能一概而论呢。”荆淼不由笑道。
“为何不能一概而论,是便是,不及便是不及。”谢道微微摇头道,“若论剑术,师兄怕是百年也不及我,但相较人情世故,我千万个却也及不上他。你纵然有些短处,却也总有长处远胜他人的,故此,切不可轻言放弃。”
荆淼喝了一口心灵鸡汤,知谢道字字珠玑,皆是真心实意,不由十分感动,然而还是不知道筷勺这方面胜过一个不知人间烟火的仙人算是什么长处。
此夜之后,谢道便又再没了消息,荆淼掐算时间,下次相见,大概又在月末了。
段春浮这些年与荆淼混熟了许多,便夹在谢道不在紫云峰的这些时日,偷偷跑上紫云峰来找荆淼玩。他入门稍晚,年纪也略小些,夹在中间甚是尴尬,秦楼月住在百花峰上,虽与他同龄,介于男女有别,却并不能时常往来。
其实荆淼年岁也小,然而他生性老成持重,虽乏味了些,却胜在身份恰好,段春浮也只好委屈委屈,与他这么一个小老头一起玩耍。
“小轻浮,你今日又来作甚?”
荆淼细细用白帕擦绵缠,坐在老树底下,长剑搁在膝头,抬头觑了一眼带着食盒跑来的段春浮。
段春浮贪杯好色不恋色,为人嬉笑风流不下流,却是端端正正的君子,吃穿讲究,用度雅致。
“小猫儿。”段春浮铺上锦缎,垫好软席,食盒一一摆开,春茶一盏倒入杯中,轻快利落的打开了一把纸扇,半掩面道,“哥哥今日得了些小道消息,与你跟谢师伯有关的,你听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