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聆虽然已是寒暑不侵,却仍忍不住去看正睡得沉沉的荆淼,黑镜的翎羽美丽厚实,在这天气下看着便感觉生汗,可荆淼熟睡着,却未见多么热得难受。
倒没想到荆淼修为也没有奇差无比,风静聆坐在黑镜的脖颈上,转头去看熟睡的荆淼,伸出手去帮忙拉了拉眼布。荆淼久睡未醒,烈阳似火,风静聆担心他猛然一睁眼怕是要被光弄坏了眼睛,才用黑布遮住荆淼的眼睛,只是这样瞧着实在是很像做坏事的模样。
荆淼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这种感觉既不是僵硬,也不是无力,只是感觉舒适,再没有过的松快自在,轻松无比。然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片漆黑,但耳畔却掠过了风声,面上有水意,带着点云露的湿润。
不是在屋子里。
荆淼奇异的并没有感觉到惊慌与恐惧,反而无比宁静,因为他嗅到风静聆身上冷冷的香气,那种像是薄荷一样清凉,像是花朵一样柔润的淡香。
而风静聆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心跟敬畏的人,更何况,这还是在丹枫白露坞。
“不知又是哪位大能的作弄?”
荆淼放任自己享受了一会儿阳光,然后低低的开了口,他的心疾时常有所缓解,却又再度加重,早已经习惯了胸口沉闷,未曾想原来心口畅快是这个样子的,语气之中都带了一点轻快的笑意。
“作弄?”荆淼听见风静聆的声音不轻不淡的,“你已经睡足一月了,我们这会儿正要返程,别揭,你一月未见光,日头正盛,怕要伤了眼睛。”
荆淼用手摸索了一会儿,果然眼睛处覆着一层软布,密不透光,便坐起身来,也听话不去揭开,他这会儿心情不差,只扬唇笑了笑,声音微哑的问道:“我怎么竟睡了一月?那花间宴想必已经结束了?”
“谁叫你将千芳菘一口气全吃下肚去,灵气涨腹,你一下子化不开,这才睡着了,好在千芳菘性情温和,不伤身体。”风静聆笑道,“自然是结束了,发生了很多趣事,你错过倒是很遗憾,对了,张阳羽托我送了一只雀符给你,说是以后时常通信,你们何时这么要好了?”
“我也不知我们何时这么要好了。”荆淼伸出手去,只觉得风静聆握着自己的手,将一小团软绵绵的物事塞了进来,想来就是那只雀符了。
风静聆道:“你现在好些了吗?”
“再好不过了。”荆淼答道,“想来师兄为了带我,定然没少花费脑筋了,咱们现在是在什么上头?飞的也忒快了些。”
风静聆转过头去看风景道:“是黑镜,便是你那日见到的黑孔雀。”
“哦——”荆淼点了点头,说道,“是那只威风的黑孔雀啊。”
黑镜通晓人性,听见荆淼在夸自己,不由十分欢快的振了振翅膀,长鸣一声,险些得意忘形的要开起屏来,好在风静聆眼疾嘴快喝住了它,这才叫黑镜悬崖勒雀,老实赶路。
两人赶路左右无事,风静聆便挑了挑这些时日一些的趣事与荆淼简单说了说,荆淼听八卦听得漫不经心,过耳没过心,听到最后只知道黑镜原来是神兽毕方之后,生性喜爱吞噬火焰,却很爱撒娇,有些自恋,不由莞尔。
他心中想起甘梧来,便又问了问风静聆甘梧的来头,可风静聆却也不知了,只知道甘梧跟了谢道足有百年之久,但不知是什么身世。
原就飞了一些时日,之后又随意说了些琐事,黑镜脚程快得很,没一大会儿就已经能看到天鉴宗的一小部分了,他们飞得极高,只看见大片草莽木森,拥着青山翠峦,相去也不过是数百里的距离而已。
风静聆便道:“快要到了。”
荆淼就笑了笑,说道:“我这样下去恐怕要吓着人了,日头似乎还暖呢。说起来,我这心疾虽未好全,却也畅快了许多,很多年没有这样舒心了,我都忘记谢谢青山君了。”
“你谢谢师伯也是一样的。”风静聆回道。
“什么……什么意思?”荆淼愣了愣,语气里微带了点疑惑,“谢师尊也是一样的?”
风静聆却不再答了。
但这句话本也就很足够,荆淼心知这千芳菘十有**怕是也与谢道逃不开关系的,他便苦笑道:“师兄分明不肯说,却又何必来撩我的话。”
“又没什么难猜的,我说多了反而失言。”风静聆道,“我刚刚岂不就是失言了,千芳菘只为救治心疾,怎么青山君手上恰好有一颗,又知道你有旧伤,恰好能对症下药,我自然是全然不知的,大约只是巧合吧。”
“这真是……十分巧合。”听到这里,荆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由苦笑道。
其实他心中倒不像面上这般无奈,反而隐隐约约的带着一点甜蜜,就好像千芳菘的甘味一样,初时感觉有点涩,但入喉后却尽数都化作了甘甜。毕竟知道有一个人这样的惦记着自己,这样的挂念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总归是一件让人高兴无比的事情。
“千芳菘虽是绝世的孤品,但却也无法完全治好你的伤,更何况培植孤品对青山君也是一项有趣的挑战,你不必觉得心中有所负担。”风静聆道,“我之前瞧过了,你心疾顽固非常,但已经见大好了,只缺日后调养,千芳菘到底厉害,总算叫你你这顽疾松动了些,若再有不适,便点上香料,也应当有所缓和的。”
荆淼只道谢谢,却也说不出更多话来了。
黑镜将二人送至了孤烟峰,风静聆便带着他下来,荆淼踩在平实的石地上,忽然心中一阵唏嘘,想起段春浮来,便低声道:“也不知小轻浮如今怎么样了,眼睛有没有好些。”
风静聆许久没有说话,等荆淼与他走了一会儿才道:“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如此想来,他定然平安无事的。他最是不会亏待自己的第一人,你也不必挂念他。更何况,这些时日来他未曾传过一封信,想来过得很好,绝不至于要回头来寻我们帮忙。”
荆淼这才略感宽慰。
等日头一移,荆淼被风静聆领着走到一处树荫下,顿感热气全消,隐隐还透着点凉快。风静聆便伸出手去帮他摘眼布,温声道:“你不要太急,慢慢睁眼,若是不舒服就闭上,许久未见光,纵然你已有些修为,怕也一下适应不过来。”
荆淼很明显能感觉到日光的变化,便点头称是,小心些总没有关系,他可不想心疾还没好完,就又得眼睛的毛病。
“……师伯来了。”风静聆帮荆淼解下眼布的时候忽然轻声道,“不过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是吗?”荆淼还没睁开眼睛,眼布刚一离开,就急忙握住风静聆的手腕,悄声道,“师尊在哪儿?”
谢道自然心情不好,或者说得严重些,他现在很愤怒,这种愤怒叫做嫉妒。他本来是很欢喜的,因为荆淼回来了,看到天上黑镜的身影时他就知道,黑镜恋旧,必然是会落在孤烟峰的,所以谢道就急急御剑跑来孤烟峰接人。
可是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风静聆是同辈之中优秀到几乎可以称为超群的弟子,谢道也明白许多弟子私下都十分倾慕风静聆。但这并不意味着谢道就乐于看着荆淼也是如此的与风静聆亲密无间。
其实谢道也明白,荆淼性子沉稳冷淡,又不爱亲近麻烦他人,他与风静聆这会儿举动极有可能是意外,是误会……甚至只是自己想多了。但是谢道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毒火在胸腔里灼烧着,几乎令他克制不住理智,这种感觉既叫他茫然,又叫他困惑。
风静聆虽是修得无情道,却不代表他这人不懂如何察言观色,恰恰相反,他喜爱冷眼旁观世人的喜怒哀乐,因为他自己是难以如此的开怀与纵情的。所以这也叫风静聆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是以他虽然性情冷淡,却并不叫人讨厌,也绝非高傲无情之辈。
就好似此刻,他虽然不知道谢道因何事而不悦,却也无意插手他们师徒二人的事情,将眼布搁在荆淼手中后回道:“在你身后。”
荆淼还不敢睁眼,只是眼睛微微阖动了几下,怕是漏进了光觉得不适,又再闭上了,问他:“风师兄,我师尊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是啊。”风静聆倒是落落大方的很,反正以谢道的修为,怎样都是会听到的,就答道,“那你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果不其然,谢道御剑落下后就开了口,眉间凝出一股寒气,语气似有些许不满:“既然好奇,何不来问我。”
荆淼还没睁开眼,心道:听声音果然是很不高兴。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