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感受到了痛,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悲愤,突然一下子,他悟了。
原来自己并不是神仙,因为这是骗别人的,原本用来骗别人的把戏,却是连自己都诓骗了进去,他先是骗了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三个,最后连天子都被他蒙骗,他骗的人越多,越多人对他深信不疑,以至于他大多数时候甚至认为,自己真的成了仙人,他可以呼风唤雨,他可以腾云驾雾,他甚至可以撒豆成兵。
高处不胜寒,人一到了高处,一览众山小,顿时便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仿佛可以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可是现在,当那锋芒刺破了自己的腹部,张天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也是骨肉之躯,他完了。
他倒下,躺在血泊之中,不甘的眼眸变得灰暗,口吐着血沫。
蒋琛大喝道:“徐部堂有令,匪首张显已经伏诛,其余党羽,只因受他蒙蔽,可以不问,全部听令,救驾。”
那些站的如木桩一样的侍卫和太监,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道:“遵命。”
嘉靖的寝殿里,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嘉靖闭上眼睛,带着几分希望,又有几分绝望。
他当然知道,在大高玄殿之外,一定有人急切的拯救他,可是他当然也明白,张天师布置下如此多的阴谋,不会轻易让人得逞,或许现在,这伙逆贼已经穷途末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就这样要死吗?
嘉靖不甘心,他拼命的咳嗽,脸色更加苍白。
他不想死。
他希望长生,希望永享江山,这个想法或许可笑,可是对嘉靖来说,这却是他毕生的梦想。
无数个人,走马灯似得在他脑中换过。
自己的皇长子朱载基,不知现在如何,他的身子瘦弱,久病缠身,但愿……但愿他不要夭折,自己唯一的儿子,只是可惜,以自己的状况,是绝不可能看着他长大了。
嘉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及早立朱载基为皇太子,当时他确实有顾虑,祖宗的法度摆在那里,立嫡以长,这是铁律,虽说现在皇后并未生子,但是并不代表以后不会生,所以朱载基注定了只是皇长子,而绝非是太子。
还有……还有王太后,若是这个时候,自己死了,对自己的母亲来说,必定是痛苦不堪的事吧,父王没了,自己又没了,一个女人一生中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男人……
徐谦……这个家伙,倒是拼命,敢带兵入京,哎……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嘉靖心里虽是在责怪,可是却不由苦笑,因为他悲剧的发现,他养了这么多文武官员,养了这么多的臣子,可是自己身陷囹圄之时,却只有一个徐谦站了出来,冒着被人污为造反的风险,前来拯救自己。
而其他人呢?那些人或许此时此刻,早已巴不得自己这昏君驾崩吧,又或者,这些鼠辈早已吓破了胆。
可笑啊可笑。
虽然可笑,可是嘉靖此时,却觉得可悲,他虽然早已看透了人心,可是当这些险恶的人心又一次恶毒的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一种可悲到极点的感觉。
踏踏……
脚步越来越急促。
轰的一声,殿门被人撞开。
嘉靖闭上了眼睛,几乎不敢去看那些要闯进来的人,这或许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刻了,他何等的眷恋,又是何等的觉得悲哀。
有个人影冲到榻前,随即拜倒在地,道:“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嘉靖原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可是现在……他居然听到了,这是幻觉吗?
嘉靖张目,而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是徐谦。
徐谦当然不傻。
救驾是他发起的,兵是他带来的,可以说,一切都是由他促成,才会有现在。当蒋琛得手,徐谦第一个命令就是本官要入殿查看,至于其他人,比如杨廷和和那些文武大臣,自然是哪边凉快哪边呆着,想露脸?真把人当成了傻子?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算是有,那也该砸在徐谦头上,绝对轮不到杨廷和这些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