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众人也知道致远侯也就借此来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和不满罢了,真要让他和陛下据理力争,他也是不敢的。毕竟陛下现如今状况不太妙,而且致远侯并非就此无后,他还有两个嫡子和数个庶子。
恶心恶心陛下也就罢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他们从未期待能得到元宁帝什么交代。
“太子在何处?”
“太子今日去了太学。”
“哦?”元宁帝奇道,“他不是一向不爱去那,说那些太傅不过酸儒耳,今日怎么来了兴致?”
李安笑道:“老奴也不知,陛下不如去看看?”
“看看也好。”元宁帝略一沉吟,脚步一转去了太学。
太学中,太子三皇子并宁礼都在听课。
授课的太傅是当世有名的经义大家,他的课上本来一直是三皇子和宁礼二人,突然多了个太子,他不慌不急,仍按原定课程缓缓道来。
“孤前几日看书,得书中几句话不明,不知太傅和七皇叔可否给孤解惑?”太子突然打断太傅。
太傅好脾气道:“哦?不知是哪些话?”
“伪主斯亡,玄明篡嗣,树恩戎旅,既总威权,关河开曩日之疆,士马倍前人之气。然则信不由中,自乖弘远,貌之为美,处事难终。”
这几句是对前朝一位皇帝的评价,讲的是一个靠弑兄谋反上位的皇帝,登上帝位后却不得善终的故事。太傅虽诧异太子突然提到前朝之事,仍耐心解释了一番,末了道,“太子博闻强识,已懂以前事鉴之,实乃我大苍之福。”
太子微微笑道,“不知七皇叔可有其他见解?”
宁礼看他一眼,淡声道:“太傅已解释得很好,我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不过却也因此想到一首粗俗顺口的小诗。”
太傅对他态度很好,见宁礼开口,忙道:“是何诗?”
“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
太傅和三皇子俱是大惊,太傅叹了口气,“老臣还是将课继续上……”
不防元宁帝突然踏进房来,三人跪地道:“参加父皇(陛下)!”宁礼在轮椅上揖首行礼。
早在窗外元宁帝就听到了宁礼念的那首类似顺口溜的小诗,阴鸷的目光瞥他一眼,“不必多礼,朕就随意来看看。”
“太傅照常授课便是。”
语毕,元宁帝在房内的角落坐了下来,偶尔翻看一下桌面的书本,不发一言。其他四人倒也坦荡,太傅面色如常,太子一贯肆意,三皇子面上挂着浅淡笑意,宁礼则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元宁帝看似在观看四人,实则注意力全在宁礼一人身上。
久未看到这个被他遗忘的皇弟,他颇为震惊。毕竟他这个弟弟和他的父皇——永献帝,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元宁帝看着他的每一次抬眉敛目都有种先帝又坐在了面前的感觉。
元宁帝一阵恍惚,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杀意。
先帝逝世多年,他也早就坐稳了这皇位,可是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位身世有异的皇弟,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适才骑马发泄了一番,元宁帝隐忍着胸中的不耐,直至他们下了课,再对太子道:“太子与朕同去。”
侍卫上前来推宁礼,宁礼眼角余光瞄了他们一眼,漆黑的眼眸仿佛被一层薄暮笼罩,“走吧。”
寂静小道上,宁礼轻声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像冬日经不住白雪堆积而折断的枝桠发出低吟,“阿绵可回去了?”
“安仪郡主还在宫中,在柔福宫。”
宁礼低低笑了声,这是十分少见的,“陛下恐怕不敢放她出宫。”
侍卫沉默地推着他前行,路过一段满是石子的路,便连椅带人抱了过去,力气大得惊人。
“驸马之事如何了?”
“致远侯府的老太爷被气得一病不起,至今还躺在榻上。致远侯叫了几个老臣一起在太极殿外跪着,说是要迎公主回府,言驸马大病,十分思念公主。”
“长公主作何反应?”
“长公主消沉了几日,不知是谁将驸马的消息说给她听。正闹着要回致远侯府,说是不要与驸马和离,还愿意留在致远侯府侍候公婆。”
宁礼顿住,目光悠远,望向湖边,“那就帮公主一把。”
“那个婢子如何了?”
“已经按您的吩咐,畏罪自尽了。她的家人也一并离京,寻了个偏远的山间住着,无人能寻到。”
宁礼点头,“这几日他们父子……该是要有动作了。”
侍卫推他回到宫中,隔壁的三皇子出门看到,打了个招呼笑道:“七叔比我先行,我还以为早到了呢。”
“在湖边转了几圈。”宁礼看向他身旁内侍手持的食盒。
三皇子解释道:“这是阿绵上次闹着要吃的新甜点,今日小厨房做出来,我带去给她试试。”
三皇子本来对这位七叔的态度一向是不屑一顾,但这几年来经过阿绵的不懈努力,总算将他们的关系缓和不少。况且两人又住在隔壁,低头不见抬头见,三皇子心中对这位皇叔也有几分同情,一来二去见面也能笑着说几句话。
宁礼看着他远去,进到殿中。早有准备好的宫女来将他外衣解下,递上手持暖炉,又端来热茶。举止间不缓不急,恭敬有度,显然被调教得极好。
能有这份和幼时天差地别的待遇,不得不说阿绵在其中又有不少功劳。
皇宫中向来多攀高踩低的人,无宠,便是那低等宫女也敢踩你一脚;有宠,任谁对上你都要先掂量几分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