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有声。
这话,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落了一滴水,全场瞬时炸了起来,归一派的蓝衫弟子们纷纷惊诧地看着吴岚——看他的信誓旦旦,不卑不亢,心里肯定不免有些犹疑起来:
莫非剑尊真的做过这等事?
陆天行哼了一声,朝丁一似笑非笑地道:
“凌渊,本尊倒是小瞧你了,蛊惑人心的本事不差,不过,吴岚在我归一剑派失踪多年,你如何保证,这不是一个相似之人,或者干脆是……吞过换骨丹之人?”
丁一眯起眼,笑得淘气:“师尊莫要失望,人证若你觉得还是凌渊串通了,那物证,可是实打实的。”
“就那四颗珠子?”
“就那四颗珠子。”
丁一眼神笃定,陆天行攥紧了手中剑柄,朝半空看了眼,云涤道君一派无聊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明摆着两不相帮。
若现在动手的话,清玄与卢傲天倒是有理由插手,他一人对上这两人……胜算不太大。何况,只要等丁一话说尽了,他便可以直接清理门户了。
陆天行思忖着眼下可能,觉得还要再稳一稳。
吴岚还在缓缓道来,声音平缓无波,描述的却是那最触目惊心惨绝人寰之事,不过寥寥数语,旁人便听得遍体生寒。
“……我东沧镇地处偏僻,却民风淳朴,有路不拾遗之风,人人都活得满足而快活。可天外飞来长阔一剑,没有凡人抵得过。这一剑下,便是森罗地狱,血海无边。可怜那襁褓中的幼儿,尚未睁开眼,便已灰飞烟灭,老人哀哭,青年赴死。满谷满坡的白骨,血流得地下河都积了厚厚一层的粘稠。”
“……桃源乐土成为一片焦地,陆天行,你可曾听见万魂同殇,大地悲鸣?”
吴岚展臂,似哭非哭,说到这,他似乎才有了些人的生气,“我吴岚当时不过一六岁孩童,幸得祖上传下的一枚玉佩才辗转在那惊世一剑中存活下来,亲眼见着父母在眼前死去消亡,便是得了玉佩认主又如何?可为了寻找仇人,凭着玉佩,我还是踏上了修炼之途。”
这一路,他走得战战兢兢,四处打探,惊觉那一剑必是归一派之人所为。于是,他苦心孤诣,终于以一届散修之身进阶归一内门,直至在一次庆典里,方认出了那熟悉的仇人脸面——便是刻入骨髓的仇恨,永生都不会忘却的脸庞。
竟是整个归一派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归一剑尊!
那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便是这绝望,让我露出了马脚,幸得当时丁师弟及时提醒,备好后路,吴岚才得以全身而退,逃出生天。”
陆天行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摇头道:
“口说无凭。”
此时清玄几乎要跳起来,却被一旁的丁一抬手制止了,他朝玄宇拱了拱手:
“四颗黯魂珠,便足以证明。”
黯魂珠,以天启之力,呈亘古之哀。
这是万千魂魄的心底哀歌,是大地的百年悲鸣,是无数魂魄经百年火灼冰催后,方能形成的,如修真界留影石一般的物品。
丁一原来并不知道会有这等东西,经尤妙提点,让吴岚漏夜前行,以极大的代价,才从东南西北四镇百里地下,才挖出的——
无数凡人为自己留下的证据。
证明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凡人灵魂脆弱,大多在脱离躯壳后一秒便消散了,需要有多大的执念和仇怨,方能魂魄不散,日日以灵魂之火灼烧自己,夜夜以心底怨愤淬炼自己,将魂魄挤成一团,失去自我,失去轮回,只为向世人昭示真相?
可凡人又太弱了。
即便聚合了无数魂魄的努力,也只能哀哀地将证据深埋地底,若无人知晓,若无人探究,这一切,终归还是要沉于地下,不见天日。
傅灵佩眨了眨眼,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前世丁一不曾解去嗜血藤,不曾活到元婴大比,不曾见到尤妙,那么,需要百年淬炼的黯魂珠自然也没人会挖出来了。
真相也长埋地底。
甚至陆天行用万万凡人尸骨,浇灌出的黄土阵基,无人阻止,最终他还是成功了,用沈清畴的话,便是成功地飞升了。
傅灵佩并不知其中联系,可若要让一个化神花费心力去做这等事,最终——怕还是为了飞升,不论是不是旁门左道。
而一旦他成功,那玄东界甚至整个界的飞升秩序,都会被打乱。
野心家将更贪婪更膨胀,到最终,世界再无道义,再无秩序,只靠掠夺。
“剑尊太小瞧凡人了,他们虽寿短脆弱,却也有血性执着。这四颗黯魂珠,分别为吴岚从东沧、西黎、南漠、北地四地取出,就为了证明,你的罪孽,罄竹难书,滔天灭地。”
吴岚深深往下一拜,长揖不起,发顶的玉冠纹丝不动:
“有劳玄真君。”
玄宇垂眼,“要开启黯魂珠,一颗,便需百年寿元。”
黯魂珠里,是这万万魂魄心底记忆最深的一幕,是当日的情景再现。
——只是凡人的“留影石”,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吴岚的命,本便是侥幸捞来的。有今日这一遭,也不算白活。”
“不必,”丁一上前一步,斜挑的凤眼里,是满不在乎的笑意,“寿元嘛,老子还多的是,不过区区四百年,从我这抽便是。”
在修真界,金丹期便有了五百年岁元,一旦跨入元婴,初期千年,每升一阶就增五百,对元婴中期不过八十有余的丁一来说,四百还真不多。
“静疏愿代一半。”
傅灵佩也跳下高台,掺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