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告诉你。”云霞说,“因为每天送来的菜里都不干净,她明知被下药了,还是得吃,因为咱们三人,不能全都好好的。最后她疯了,也死了,咱们才能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当时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为了让他们好好吃饭,所以母后明知菜里有疯药还要吃。
后来长了几岁就懂了,那是因为母后出事会传回宫里,若到时连他们姐弟都在此出了事,那就太巧合了,父皇还是会生气的。
姐弟在桐州的生活极尽枯燥单调,平时没什么可供消遣的。
幸得园子里长了一片野花,她就时常摘着编成一个花环戴到头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筝儿,这个好看吗?”
“嗯嗯,好。”
每得他一声懵懂的称赞,她就会笑开了花,然后对着昏黄的铜镜笑着摆弄半天,“许是他看到了……也会觉得好看吧?”
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正是爱美和满腹情思的年纪的,但她能戴的,也只有这些不值钱的野花。
除了摘花,便是弹曲,当时年纪小,倒是不知道这曲弹得好是不好,反正悦耳动人,一曲《乔令十三调》被她弹得细柔而绵长。
这是她自己闲着无事谱的曲子,说:“这是为母后谱的曲子。”
曲子连着十三次转调,从高到低,再由低往高,转承起合间十分刁钻,先是激昂,最后由喜转悲,绵绵诉尽断肠与断情,空寂与落寞。最后一声拔调,更是哀落凋零,谱尽是萧皇后那悲凉的一生。
五岁那年,却经常有个打扮富贵的老婆子走进园子,拉着云霞到一边说:“公主,你何必在此作贱自己?皇上发配的是萧美人,对小皇子也没有感情,但对你那是不同的。你是皇上的长女,自小如珠如宝地疼着长大,但现在……便是皇上想接你回去也不能,因为没理由只接你一个,把小皇子留在此处,若是没有小皇子,公主马上就能回去。”
云霞因为吃食不好而苍白的小脸,掠过一抹淡笑:“嬷嬷还是饶了我,想来我是公主身丫鬟命,享不了宫里的锦衣玉食,烈火烹油。高嬷嬷倒是好命,离了母后之后,立刻又被郑皇后收到麾下,想来,嬷嬷注定就是金奴银婢的命。”
那高嬷嬷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公主说什么话?老奴都是为了公主你,若连奴婢都到了这里……那在宫里连个给公主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哦,倒是我错怪你了。”轻如水的一句。
那高嬷嬷反而更羞恼,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冷声道:“公主,你知道吗?林国公府求到了皇上那里,说公主远行,不能成婚,皇上答应让林家退亲。现在林家正张罗着,为林世子相看……公主啊,你若不回去,那林世子就会娶别个了。说不定会是廖二姑娘,或是郑四姑娘,哎呀呀,不知会是哪个,反正老奴出来时,听闻国公夫人有意廖二姑娘。公主,若是你回去,那林世子娶的还会是你。”
说完,便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却见只有四岁的他干巴巴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拘紧地看着她们。
那高嬷嬷看着便哎唷一声:“这就是小皇子?长得真是仙童似的……啧啧,可惜了。小皇子啊,你真是……不该存在的啊!”一边说着,已经离开了。
那时他才四岁,但许是因为一个人本能的危机感,他居然听明白了她们的对话,这个打扮富贵的老婆子,居然唆使姐姐加害他,以换取回宫的机会。
他便吓得扁着小嘴,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哎呀,小花猫,哭什么?”她却咯咯笑着一把将他抱起来,在他额头吧唧一口,“来,姐姐弹琴给你听。”
说着一如既往地把他放到膝上,然后开始弹琴。
这一天他却听出这曲《乔令十三调》变了味,终于有了真正悲切的味道,仅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平缓似细软的柔情,激昂似少女活泼的欢欣,一声转调,由起到落,一片繁华皆成空。
三四年间,情切切意绵绵,等来等去,等到的不是他的援手,而是彻底弃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