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在那一刻希望自己异于常人的敏感神经全部失灵,她希望自己迟钝一点,没有看到姚芊芊眼睛里涓涓涌出的苦痛,这样就不会触发某种联想,让她一瞬间就知道姚芊芊在说什么。
她听见自己手里抱着的冬天的厚毛衣掉下来,掉在瓷砖地面上,然后她听见自己的眼泪也扑通一扑通落下来,掉在毛衣上,变成一块湿疤。她的喉咙好像真的失灵了,她甚至问不出来姚芊芊什么话,只是喉咙里的酸楚一阵阵涌上来,让她双腿也跟着发软。
姚芊芊说沉清越是见义勇为死掉的。他帮助一个学妹免于猥亵,自己被捅了几刀。学校给他发了奖章,甚至校长都去看望过他,但是北京的冬天太冷了,他没能撑过去。
孟初瘫坐在地上痛哭,她顺不过气,一抽一抽地问姚芊芊那是什么时候,那天是什么天气,阴晴雨雪,沉清越在哪里被伤,又被送去了哪家医院。她还问姚芊芊,有没有人来照顾他,在他最后的那几天里。
姚芊芊说沉清越一直很清醒,他醒了就以为自己不会死,拒绝告诉父母自己的伤势,他说只是皮外伤,没事的,然后死在了事发第四天的午后。
姚芊芊说沉清越死前签了器官捐赠,他说他的眼睛还很好,还能用,脏器估计不太行。孟初想象着他临终前的样子,他说这些时的脸,嚎啕大哭起来,哀恸至极。
孟初没想到姚芊芊会跪下来拥抱她,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样,姚芊芊的身板细极了,依靠起来虚无缥缈的,但是足够她靠在这样的肩头痛哭一场。姚芊芊在她耳边说:“他告诉我,如果看见你为他哭,请我一定要抱抱你。他要你原谅他,一个人先走了。”
孟初终于崩溃,她抓着姚芊芊的胳膊问:“他要我原谅他?他什么意思啊,他是恨我的对吧?我行负神明,他什么时候被刺的我不知道,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敢说让我原谅他!”
“真的。”姚芊芊一只手撑住孟初,一只手拉开桌洞抽屉,拿出一张纸来,递到孟初手里。
孟初见那纸条分明还是他们年纪轻轻时候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他给她递的情书就都是这样折,折成一个长方形,抽出一角才能打开。她拿着那张纸哭,然而眼泪滴在上面,将里面的墨迹晕开,像一滴水滴带来的涟漪一样。孟初慌忙擦干眼泪,又慌忙把那纸条往衣服上擦,轻轻柔柔的,不敢弄破它。
姚芊芊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很怜悯似的,让她自己拆开看。
你好,
孟初。
你的病好些了吗?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我常常忍不住地想如果是我了解你更多,或许我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其实我自己明白我非常懦弱,在每个或许能够拯救你的瞬间都无所作为。医院病房前的那一瞥,还有雪夜你从家门口走出来,这两个场景构成了我一生中的噩梦,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够从那个懦弱的自己当中走出来,从那么难堪的记忆当中走出来。
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无所作为。
所以不要为我伤心了,我在努力克服这样一种宿命般的缺陷面前倒下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我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我是因为你才想成为这样的人的。
我本来想说谢谢你的,但是不了,还是不要谢。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不要转学过来,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废物,大学毕业就回家考公务员,找个闲差混混日子。
你看,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并不想过上面说的那种生活。谢谢你带我一路来到这里,我很喜欢在认识你之后我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如果我要离开的话,你可不可以振作起来呢。不要一直沉溺在过往的情绪当中了,你应该出去走走,和我一样看看这个世界,我相信你会越走越棒的,也会越走越快乐。
答应我,好好生活。
我把清越交给你了,你要继续过他想要你过的人生哦。
爱你。
沉清越于阜外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