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蕊无奈地摇摇头,这李霁侠可不是一般的护食,要允自己抛头露面就跟要他命一般难过。今日若不是丈母娘的命难违,他是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出门的。
尽管对李霁侠这偏执的护食行为略有微辞,薛可蕊依旧劝说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他护食,说明对自己的看重,虽然行为有些过激,但出发点还是好的。
薛可蕊敛下心神,拿起随身带的书开始看。大厅内,李霁侠、冯予与一帮文臣武将论战正酣。
薛可蕊侧耳听了听,知道冯驾新出炉了一桩流民处理措施,他要在这西大营不远处划出一批区域,专供西番流民居住。
按冯驾的初步构想,他要给这些流民发放凭照,变向对流民实施与汉人相同的户籍管理制度。有这张凭照的西番流民可以在司户处领取免费的农具与种子,司户会组织专人培训流民,教他们种地,教他们纺织,让他们能在凉州自给自足,并能向凉州城好歹贡献一点力量。
凉州城八面通衢,从来往来凉州驻足的胡人多为商贩与舞女,容留如此大批量的西番平民尚属首次。冯驾也是第一次试图将西番人作汉人同等对待与管理,所以他让凉州的司户需得与这西大营的驻军协同落实此事。
凉州的司户是个姓曹的老头,瘦小的个子,留一撮小胡子,眼中精光四射。他同唐纪说,副使大人,能否配合户籍管理,对西番流民实施类似汉人的保甲制度,以加强对流民的管控。以户为单位,十户选一保长、百户一甲长。这样可以限制与监督西番流民的举动,督促他们劳动也杜绝有人逃跑,如若有人离开,保长、甲长得承担连坐的责任。
唐纪觉得此建议甚好,强过西大营派出驻军靠军事威胁西番人安置下来,正要表示此法不错,可以一试,却听得李霁侠开了口。
“唐将军,我不是第一次提出来,容忍西番流民进入凉州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如若我们从西番人进入凉州的第一天就把他们驱逐出去,今日我们还需要坐在这里讨论应该怎么给他们分田地,教种地,还要派出军队看孩子似地将他们圈养起来吗?”
唐纪无语,李霁侠从来都是坚定的大汉族主义者,他仇视一切外族人,按他的主意,这凉州城怕是首先得关上门来一次种族大清洗,才能再开城关。
唐纪咧了咧嘴,“世子爷,如今不是讨论容忍西番流民进入凉州城是否是应该的问题,世子爷您的仲父已经让他们都进来了,今天我们得讨论怎么把他们管起来的问题。”
李霁侠颔首,说得斩钉截铁:
“你说得对,唐将军,所以我们不能再浪费我们的人力物力了,西大营每日轮换安排常戎兵监督西番人跟着卫城的军户学种地,会种地的执行三年免租。不会种地,或不愿意种地的,遣返出垬门关,让他们回西番去。”
李霁侠的声音冰凉又尖利,薛可蕊在暖阁里听见了,也能想象出他满脸鄙夷的神态。薛可蕊摇摇头,那些流民不是来凉州流放的罪人,按处理流放罪人的方式对待他们怕是不合适。
果然,薛可蕊听见冯予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
“霁侠,流民中有不少老人、妇人和儿童,他们不会种地,就该遣返?”
“是呀,既然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留着只会生乱,自然赶走。”李霁侠回答得理所当然。
“霁侠,如此粗暴,留下的西番人也不会安心,他们也会生乱的。”冯予温言相劝。
“予二哥。”李霁侠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意,“他们如若留下了也会生乱,你手中有刀,那么我们为何不将他们统统杀光,这样,就没有人再敢生乱了……”
“你……”
议事厅里一阵静默,薛可蕊坐立难安,这李霁侠从来都是如此专横暴戾的模样,这样下去,有谁会服他管。
“世子爷,西番王娶了咱汉人的公主,皇帝陛下还派了长史大人去西番王庭帮助西番王治理灾情。简单的打杀,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须臾,大厅内响起了唐纪劝和的声音。
可是李霁侠并不想理他,他揪住冯予继续猛怼,“予二哥,仲父让你把持西大营符节,你手里有的是人,区区几个西番流民还把你难住了,唤来我们如此多人,围在这里商讨怎么教蛮夷种地,你说好笑不好笑?”
薛可蕊心口一跳,李霁侠奉行武力至上,这个她知道,可是如此蛮横的迁怒却是有些胡搅蛮缠了。冯予让大家来讨论,也是想听取众人的意思,方便把工作做得更好,可不是能任由李霁侠如此嘲讽的。
暖阁外传来冯予低沉的声音,“霁侠,你既然提了出来,今日我便开门见山问你一问,你对我掌管西大营符节貌似有点看法?”
有茶杯啪地一声叩桌的声音,薛可蕊还听见有小吏一阵倒吸气,又窸窸窣窣擦桌抽凳的乱响。
“是有看法,我觉得仲父让你掌西大营也甚是错误。”
薛可蕊惊,她唰地一声直起身来,撩开厚重的门帘,冲出了暖阁。
“相公。”她疾步朝李霁侠走去,“今日是讨论建流民区的事项,与西大营军权的安排有何干系?你别再胡搅蛮缠了,冯小将军也是一片好意才来征求大家意见……”
李霁侠转身,薛可蕊看见他眼中有凌厉的光一闪而过,这让薛可蕊心口一跳,她脚下一滞,再定睛看去,却只见他垂着手,面上挂着笑:
“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手足
“娘子,我叫你就在暖阁里等着,你怎么不听。”李霁侠苍白着脸冲她走来,他张开手臂迎上了脚下急促的薛可蕊。
他一把捏住了她的手,将她死死固在身边就往暖阁扯。
“跟我回去,我这里很快就好……”
陡然被打断了蓬勃气势的薛可蕊再也拣不起来初始的劲头,她望望满堂投射过来的热辣辣的目光,终于决定压低了声音劝诫李霁侠:
“相公,冯小将军是你的兄长,他照顾你这么多年,你不能如此当人面与他争执……”
李霁侠并不回应,只闷着头可劲往暖阁走。
薛可蕊没听见他回答,便唤他,“相公……”
“娘子别担心,今日这便是小事一桩,你且等我一等。”
李霁侠将薛可蕊往暖阁内轻轻一推,转身拉上门帘,薛可蕊看见他面色淡然,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劝阻有何不悦。于是薛可蕊决定再接再厉,不能让李霁侠再如现在这般蛮横无理行事了,她急急奔到门帘边上,隔着门帘压低了嗓门冲李霁侠嘱咐:
“相公,我的话,你听见了吗?”
门帘外那个清瘦的身影并没有丝毫停顿,她透过门帘的缝隙,看见他干净利落地转身,招呼侍立一旁的卫兵。
“看着她,别让她再出来。”
“是!属下遵命。”
薛可蕊一口噎住,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奔至嘴角的话也给噎了回去。
暖阁外有李霁侠渐远的脚步声,薛可蕊摇摇头,轻叹一声,就往茶桌边走。这李霁侠不显山不露水的,脾气真是倔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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