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说一个字,杨靖的脑袋就垂下一分。
“你以为交出虎符就是交出兵权?杨靖,你太天真!”
苏瑭哪里还有半点烟视媚行的女儿娇态,她的美,在此刻只剩凌厉,刮骨噬魂。
“军中大权旁落,被那些阴险小人盘剥一空,誓死追随父皇,追随你杨大战神的忠良却被压迫被排挤,他们比本宫更值得你大将军这一跪!”
“多少人找了他们的大将军多少年?你却龟缩于此,削发为僧?”
她盯着男人的头顶,忽地冷笑出声。
“可杨将军却似乎并未六根清净……”
声音刚刚低下来又蓦地拔高。
“可是还想着时过境迁,等没人记得你杨靖的时候再蓄发下山,看我赵家江山如何葬送在奸人手中!”
到最后,杨靖已经五体投地。
他额头紧贴着青石砖,双拳下面已经晕出血红。
苏瑭这才深吸口气,敛去浑身势头,声音一下子又柔下去,隐隐带上凄苦。
“父皇若是在,瞧见女儿被旁支过继的新帝算计,当成玩物一般赠给那心术不正意图染指赵氏江山的曹家……”
“父皇若是在,瞧见被他捧在掌心的明珠蒙尘,堂堂嫡公主要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靖叔叔,你说,父皇若是还在,他,怎会欣慰……怎能欣慰?”
杨靖浑身震颤,肩背单薄僧衣骤然炸裂,竟是被紧绷肌肉给迸开了线脚!
“杨靖……该死!”
他似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因为贴着石砖,声音沉闷,苏瑭无法分辨是否带上了哭腔。
“靖叔叔……”
她忽然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素色绸缎在身边铺开,犹如院中绽开的白花。
苏瑭伸手,纤细的手指探过去,五指点在杨靖头顶,倏尔轻柔抚过。
“你可知,有的时候,死却是最好的结局,求而不得的事情太多,死也是如此。”
杨靖在她微凉的指尖触上来的时候就抖了抖,闻言沉重地抬起头。
又见女人笑靥如花。
苏瑭温柔地告诉他,“该死的人太多,不缺你我。”
说着双手过来,捧着他的脸将人微微扶起。
“靖叔叔还要随我下山,替瑭瑭去把那些欺我、诓我、瞒我、骗我、害我、伤我的奸人送进万丈深渊,让父皇在天之灵能如你所言。”
说完在男人带着水光的怔愣注视下轻轻凑过来,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仿佛那是一个契约。
轻如蝶翼扇动的瞬间,就锁住了杨靖未来一生的忠诚,还有真心。
……
自那眉心一吻之后,杨靖才如梦初醒,数年来的坚持和自认为的赎罪都变成了笑话。
他跪在先帝牌位前沉默了很久,直到苏瑭亲手捧着崭新的衣袍过来。
“靖叔叔,更衣吧。”
杨靖偏头看她,立即站起来接过衣物,“公主,直呼杨靖其名就好,臣,担不起这声叔叔。”
苏瑭却笑着摇头,“难道你还想听我叫一声靖哥哥?”
杨靖脸上唰地红透,还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又听她故作狡黠。
“那子康岂不是要叫我一声姑姑或是婶婶?靖哥哥,你那好侄儿找你,为何不见?”
杨靖大窘,但脑子不笨,“公主是跟踪子康找来的。”
这不是问句。
他撇开视线不敢直视苏瑭的眼睛,“那时我还在犯糊涂,不愿再牵扯世俗。”
“哦?”苏瑭却伸手捏着男人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那现在是愿意再沾染红尘咯?”
杨靖简直觉得面前的女人不似凡人。
她指尖的温度明明偏低,却让他觉得从下巴那里开始有把火要烧起来了。
见他抿着薄唇不说话,苏瑭逗弄心起,脚下上前一步,“大和尚要还俗,是想喝酒吃肉了?”
她眼神灵动,“还是想讨媳妇了?”
杨靖终于受不住,大掌抬起来捏住苏瑭手腕,脖子微微后仰,下巴挣开钳制。
“公主莫要说笑,这就去与大师辞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