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们准备了对联窗花还有几个灯笼,正在外面系贴,几个小主子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话。下了两天的雪,此时阳光出头,照的雪色明亮轻快,枝头的鸟雀声也响了起来,颇为一副欣欣向荣的生机景象。
和外面的热闹截然相反,书房内只余几丝翻页的轻声。
万清让人把兰沁禾叫过来之后,一直端坐在桌后,一手翻书一手摘抄,为来年的公务做着准备。一刻钟过去了,都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女儿跪在前面。
小沁禾忍不住稍稍动了动膝盖,她跪了一刻钟,也保持了一个姿势了一刻钟,此时小腿酸麻难忍,已是到了疼痛的程度。
又是半刻钟过去,门外有丫鬟进来,手里捧着两张红纸,对着万清道,“夫人,该写春联了。”
万清搁了笔,等那丫鬟将红纸放到面前后,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将门带上。”
“是。”
大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兰沁禾呼吸一禀,知道母亲终于要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万清起身,果然对着兰沁禾开口,“你过来。”
“是。”兰沁禾撑着自己起来,刚朝前迈出一步,便觉得双腿如针扎般的刺痛。
跪得太久,腿脚都麻了。
她刚一停顿,就见万清朝自己瞥了一眼,小沁禾急忙低头,咬牙忍着难受,快步走到母亲身边。
万清面前的桌上搁着两列红纸,她提袖重新拿起了笔。兰沁禾见此,自觉地站到一旁,替母亲磨墨。
万清此时已经三十有五,翰林院清苦的生活、兰家糟糕的境遇,让她眼角攀了两分皱纹。
可这个女人身上一股文人的清傲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只要万清站在那里,就像是一笔青松,敛而不俗。
她在兰沁禾磨好的墨上舔笔,接着抬手,将笔尖落在了纸上。
皓腕轻转,一气呵成。
兰沁禾偷偷瞄了眼,之间那两行对联,一边是“但见丹诚赤如血”,一边是“谁知伪言巧似簧”。
啪嗒——
女孩手指一抖,捏着的磨条掉在了砚台旁,溅出了两星墨点。
“先生教过这句么?”万清瞥了她一眼。
“未曾。”
“你可知这是谁的句子?”万清又问。
兰沁禾面色惨白,双唇颤着,片刻后才答道,“是白居易的《天可度》。”
“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人心叵测,需防范笑里藏刀之人。”讲到这里兰沁禾终于支撑不住,噗通跪倒在地,抬头满面凄惶地看着万清,哭泣道,“母亲,女儿没有……不是、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把一个袒护妹妹的七岁女孩定义成“笑里藏刀的小人”,也委实太重了些。
兰沁禾从没想过有天自己会被这般看待,这两句诗落在纸上,比那天扒了衣服在所有人面前挨打,更让她难堪痛苦。
万清却不为所动,她搁了笔,望着面前的对联,淡淡开口,“原本我是想将这诗送给沁酥的,不过想来她也没读过那篇天可度,你读过,就送于你了。”
“不要,”兰沁禾连连摇头,脸上满是泪水,她扯住万清的裤脚,哭得口齿不清,“女儿不要这个,不要这个。”
她不是笑里藏刀的坏人,更不是伪言似簧的小人,为什么母亲要把她说得这般不堪,难道就只是因为她保护了妹妹吗?那可是她的亲生妹妹啊!
“噤声!”万清蹙眉,退开了一步。
小沁禾被这句威严的声音吓得一颤,随后贝齿咬着下唇,努力止住哭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万清打量了她片刻,忽地叹了口气,叹气声疲惫之至。
她双手负后,仰头闭目,“事到如今,你还是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我……”兰沁禾刚刚张口,就吐出个哭嗝,她抽噎着答道,“女儿错在不该撒谎、欺瞒您。”
“这话真是你心中所想?”万清摇了摇头,“不过是敷衍交差的空话罢了。”
“是我疏于管教了你们,不过七岁,姐姐便知道欺上瞒下,敷衍谄媚;妹妹更是嚣张跋扈,毫无担当。”她失了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上,“我有何面目再见你们父亲,有何面目再立于庙堂,我……不过是个连一双女儿都管不好的废物而已。”
兰沁禾愣怔地看着万清,此时细看之下她才发现,母亲的鬓角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
累啊。
“不是的母亲,这与母亲无关。”回过神来,她急忙叩首与地,痛哭流涕着请罪,“母亲为了朝廷、为了兰家操劳,我身为长女却不能为您分忧,不能为弟弟妹妹们作出表率,这些都是女儿的错,您不要自责了,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孝。”
万清睁开眼睛,挥了挥手,叹息道,“坐吧,别跪着了。”
兰沁禾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母亲的神色,接着手撑着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她刚刚起身,方才还没舒活的腿脚又是一麻,刺痛得无法动作。
等小沁禾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时,已是面色青白,牙关紧咬了。
“痛么?”万清扭头,看着她问。
兰沁禾怯怯地点头,无措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忍耐着刺痛地感觉过去。
“痛就对了。”
万清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抬起了女儿的一条腿放在自己大腿上,给她按摩。
“母亲!”兰沁禾低呼一声,想要阻止,却被万清伸手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