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高继向楼里人分派任务时一直编造谎言,他们都以为自己杀的是坏人。哥哥知道的,钟楼的规矩是下面的人只听命令,不会亲自打探事情原委,高继钻了空子,隐瞒所有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何况,后来大家得知真相的时候,不是有不少钟楼子弟纷纷反叛他吗?难道哥哥仍觉得那些人都是阴毒之心,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
“这是木玦告诉你的?”沈津锡冷寂的目光打量着沈葭脸上的神情,见她不答,又继续道,“你被他迷惑了,才会相信他这些谎言。你还年轻,许多人和事还没有看明白。”
“不,我已经很明白了。”纵然是自己的哥哥,沈葭也容不得他污蔑远山哥,远山哥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自己有眼有心,她看得到也体会得到。
“若说杀人,哥哥在战场上杀的人同样可以堆成一座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是吗?若说远山哥是魔头,那哥哥呢?同样是杀人,哪有好坏之分?”
“你,咳咳……”沈津锡没想到素来在他跟前乖巧听话的妹妹竟然因为一个外人与他争吵,顿时气得剧烈咳嗽两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努力喘着气。
沈葭见他脸颊涨的通红,急忙起身倒了茶水给他:“哥,你怎么样,快喝口水。”她怎么给忘了,哥哥早年受了伤,一动怒便容易气血不畅,严重时甚至还会昏厥过去。
她内疚地看着他,眼眶微红:“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的……”
沈津锡喝了水气色渐渐好了不少,看她一脸自责,也不忍心怪她。到底兄妹二人长久不见,他怎会想要与她置气呢?
“罢了,你如今身子虚弱,需要好生调养,左右木玦此时不在家中,咱们便先不提他,莫要与我争执动了胎气。先喝汤吧。”
沈葭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若想说服哥哥是不可能的,便也不再拗着他,默默低头喝着鸡汤,一勺一勺的仔细品味。
吵归吵,能和哥哥再见面,她心里还是开心多一些的。
一天没吃东西,沈葭只喝了一小碗鸡汤便再喝不下了,沈津锡知道她胃口不佳,如今若乍一吃多了反而不好,便也不逼着她。
沈葭拿帕子擦了嘴,这才对着外面的天色道:“哥哥今晚住在何处?”她昏迷前记得薛知县说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客栈,想必哥哥是要去那里的吧。
沈津锡却道:“你一个人在家,又住了这么大院子,我既然在这里自然要陪你几日,今晚便住在此处吧。我刚看隔壁还有间空屋子,待会儿收拾了就成。咱们兄妹俩住的近些,你身子有什么不适也好照应着。”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隔壁是杂货屋,后来院子里搭了棚,侯远山便将屋里的杂物放进了棚里,如今里面只留着他平日打猎用的弓箭等物件,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再没什么了。
那屋子沈葭和侯远山夫妻二人原是打算等他们有了孩子,大些可以住进去,连炕都已经给他们砌好了。
不过,那地方若是给哥哥住,沈葭觉得还是太过简陋了,自然是比不得薛知县安排的舒服。
沈津锡却不以为然:“我常年在外驻守边关,什么样的日子没尝过?你莫非还当你哥哥这么些年在军营里都是享福的?我可没有京城那些纨绔们的一身少爷病。”
被沈津锡这么一说,沈葭不由笑了。她倒是忘了这茬,可这样不怪她,她这哥哥虽说常年在外,免不了风吹日晒,本该是皮肤黝黑之人。可奇得很,只要回京调养一两个月,总能变回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
以至于很多人乍一瞧他,都觉得是个书生,想到的便是娇弱……
看着现在的哥哥,沈葭都有些想不起哥哥每回刚从军营里回来时是什么模样了,又哪里想得到军营里会是什么日子?
沈津锡要住在这里,沈葭原本打算从嫁妆里翻两条新的床褥出来,谁知自己还未有所动作,薛知县倒是先风风火火的命人送来了不少东西。
达到床褥幔帐,小到巾帕梳子等日常用具,沈葭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薛知县都准备的样样齐全。
这阵仗,纵使亲儿子成亲只怕薛知县也办不到如此细心体贴。
☆、第63章
一切收拾妥当, 天色已经很晚了, 兄妹二人没有再闲聊,同哥哥问了安沈葭便打算回自己房中休息。
刚从沈津锡的屋里出来,沈葭瞥了眼大门口, 却见一个黑影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乍一瞧见她顿时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叶子时才长舒一口气,疾步上前打开门栓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的,可是要把我吓死。”
叶子的眼眶红红的, 夜色浓郁沈葭看不到, 却仍觉察出了不对劲, 面色跟着凝重几分:“到底怎么回事?”
叶子抽咽着:“小葭姐,三妞和李拐子他们……”
“他们怎么了?”见她这般沈葭越发着急了, “先别哭啊,她们俩到底怎么了?”
“死了……”
沈葭整个身子微微一僵,原本拉着叶子的手徒然松开, 踉跄着后退几步倚在了门框上,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你, 你说什么?”
哥哥明明救了她和叶子, 为什么没有救三妞和李拐子?只要他发了话, 村子里又有谁敢伤害他们?
“他们下午的时候被火烧死了, 为什么大家要这样,没有一个人为他们难过,为他们求情, 三妞那么可怜,她连孩子都没了,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叶子呜呜地哭着,双臂将自己环绕起来,她现在心很痛,私奔的主意是她出的,现在他们俩出了事,她就像自己杀了人一样难受。
沈葭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她才突然转身回家,直接推门进了沈津锡的屋子。
沈津锡此时外袍刚褪下一半,被她这么一闹又重新穿上去,脸上带着愠怒:“这些年在外面,你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沈葭此时顾不得与他理论这个,只红了眼眶盯着他:“哥哥可以救我,为什么不能救三妞?”
屋子里薛知县命人送来了一副崭新的梨花木三弯腿桌椅,沈津锡走上前在其中一个椅子上坐下,顺手为沈葭斟了茶水,面色淡然无波:“怎么救?她不守妇德,未婚先孕,又与外男私通,企图远走高飞,这件事纵使闹到官府去那也是死罪。”
沈葭无视他递过来的茶水,连椅子都懒得坐,只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可律法不该是无情无义的,若非袁王氏苛待她,她原本可以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为什么事情弄成这样,袁王氏那个毒妇什么事都没有,可三妞却要死?”
沈津锡将举在半空的茶水收回来,重新搁在桌上,抬眸望上她倔强的目光:“你错了,律法本就是无情的!”
他说着径自站起身,单手背后,锁定在沈葭脸上目光却没有动:“若治理天下也如你这般感情用事,那江山还不乱了套?若天下所有女子都能做出袁三妞和李拐子这等女|干yin之事来,那三从四德又从何谈起?古往今来,男婚女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能自己做主?袁王氏虽有不对之处,但袁三妞和李拐子的罪责更大。”
沈葭突然笑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染了层薄雾,似有泪光闪过:“所以我逃婚也是不守妇德,不忠不孝。我是庶女,就活该任凭楚王妃和沈菀磋磨;我是庶女,所以就活该去和亲,被人践踏,任人□□。如果我拒绝,便是为天下所齿,受千万人唾骂,对吗?”
沈津锡这才惊觉自己说重了,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葭儿,哥哥没有说你的意思。你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沈葭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来的手,“我和她不是很像吗?一样的命不由人。若说幸运,那便是我逃跑成功了,而她却失败了。哥哥觉得不一样,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妹妹。可事实上,我抗旨拒婚,比她的罪责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