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顿了顿,这才迟疑着爬起身来:“娘娘息怒,奴婢自请受罚。”
李令姝扫了一眼她的眉尾,说:“你心里清楚,今日你没有什么大错,”
“奴婢有错,奴婢身为大宫女没有教导好手底下的小宫女本身就是错,”蟠桃低声说,“出了事,在她跑出来的当口奴婢也未曾注意到,这是再错。”
这充其量就是个连带责任,还不是很大的那种。
李令姝搬来这里将近一月,还从未同她谈过,蟠桃本身也不是多话的人。
借着今日的是,李令姝必要说她一说。
“蟠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是,没有人生来便是奴婢,但过去终究是过去,人得朝前看,我们大多数时候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却可以走出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蟠桃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想了李令姝。
李令姝吃了口茶,扭头看向她。
“本宫知道你心里怨、恨、愤懑,知道你不想屈居人下,可时移世易,你已经进宫,成了本宫的大宫女,总要为以后着想。”
蟠桃动了动嘴:“娘娘……”
李令姝就笑了,妩媚动人的面容上,却满满都是自嘲。
“你看,人人都想当皇后,可这皇后头衔落到本宫头上,本宫高兴吗?”李令姝道,“但不高兴又能怎么样?本宫是能去跟太后对骂还是去乾元宫催着皇帝赶紧醒过来?这都是不现实的。唯有从心里接受这个皇后的身份,接受这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才能把以后的路走得稳当一些。”
“蟠桃啊,人是不能往回走的,人生也无回头路。”
已经有许多年,蟠桃没有掉过眼泪,此刻听到李令姝这番肺腑之言,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早就已经化作尘土的父母,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长兄。
六年宫闱生涯,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和愤懑。
她不想伺候任何人,不想做这个所谓的“奴婢”。
就这么耗着,拖着,被各宫所丟來塞去,最后扔到了没人愿意去的坤和宫。
能被分去坤和宫的宫人在宫里没几个混得像样,张大福都算是好一些的,不也依旧哪里都不能挪动。
一开始蟠桃是极看不上这个胆小如鼠的皇后娘娘,她厌烦她,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人当自己的主子,可自从搬来南华殿,她却又发现皇后娘娘不太一样了。
她变得自信而笃定。
蟠桃看着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少女一天一天绽放光华,她的心也跟着静下来,每天跟四喜和苏果两个一起伺候她,闲来背背佛经,再听她读读书,日子竟是有些岁月静好。
蟠桃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平静生活。
可好景不长,她听到太后要选秀,而皇帝陛下那边,却是眼看就要不好。
对于普通女人来说天塌一样的事,到了这位皇后娘娘面前,也不过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担忧,也总是平平淡淡的,偶尔那只聪明的玄凤鹦鹉多说几个字,才能听到她欢快的笑。
若不是今日这件事,蟠桃觉得她会一直这么压抑下去。
却不料,这位看起来不声不响,对宫里一切都那么生疏的皇后娘娘,却把她的事猜对了一多半。
这么多年,终于能有人告诉她,不要再追忆过去,要珍惜当下,展望未来。
蟠桃的泪如涓涓细流,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飞溅在青金石地砖上。
李令姝叹了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心里就不会再疼。”
蟠桃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那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越来越汹涌。
李令姝低头喝了口茶,看了一眼也红了眼眶的苏果。
“给她擦擦脸吧,明日仔细眼睛痛。”
这边主仆三人敞开心扉,那边鸟笼里,赫连荣臻微微睁开眼,脑子里还盘旋着李令姝的那一就话。
其实从李令姝踏进南华殿时他就醒了,只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自己又重新变回一只鸟的事实,正有些迷蒙。
缓和好一会儿,又听李令姝训斥了宫人,这才渐渐苏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原身的短暂醒来,似乎并不能维持多久。
原本他还有些沮丧,没有什么比喜从天降又转瞬即逝更令人难过的,但李令姝的那几句话虽然是对她的宫人说,却也让赫连荣臻听进心里去。
她说得极是:人生没有回头路。
既然事情已经变得这般诡谲,那便要这么闷头走下去,现在他能苏醒一刻,把事情交待清楚,已经相当不易。
这算是难得的胜利,他应该高兴的。
不过,这小皇后原来也不知是多少年岁,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很令赫连荣臻意外。
意外归意外,赫连荣臻倒也心平气和下来。
反正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他总能看到她更多面目,倒是不急于一时。
李令姝也不知道自己的走地鸡躺在笼子里偷听,开解了蟠桃一番,就让她下去思考去了。
这么忙忙乱乱一天过去,李令姝到晚间时分才有空闲抄经。
等她把一整卷写完,苏果跟蟠桃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南华殿地方狭窄,李令姝要沐浴非常麻烦,只能把浴桶搬进雅室,让张大福往里运水。
今日李令姝又要沐浴,张大福早早就忙活起来。
李令姝回寝殿卸下钗环,看小腮红还直挺挺躺在那,就说:“带着她一起去雅室吧,本宫同它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