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目光,宋轶淡然自若,抬手便是一揖,即便身为阶下囚也不失文人风骨。
赵筠挥手,让手下四下散去,这才抬手回礼。
对于一个不受欢迎的夜行者,面对过泰康城大小府邸的巡逻守卫,宋轶只需一眼便能分辨这些人看守的方位的绝妙之处。虽然他们分散在院子各个角落,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锁定的目标是她,整个房间,即便飞出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中尉军的眼睛。
“赵都尉是否太抬举宋轶了?”
“哦?宋先生此话怎讲?赵某今日来不过是协助司隶台,担任看守之责。”
“把这七星阵用在区区在下身上,未免大材小用了些。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你们随便一个人看着,我也是跑不了的。”
“哦?宋先生也懂阵法?”
“只是听画骨先生说起过,义国公虞灏所创的阵法,大大小小百余个,可惜随义国公府以身殉义,大多已失传,还在用的,怕也只有中尉军中属于义国公这一支系的家臣旧属。”毫无疑问,这赵筠便是义国公府旧臣。大概也因为对虞灏的尊崇,如今才会为虞泰所用。宋轶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希望这位不要将忠义错付,到头来追悔莫及便不好了。
“画骨先生知道得未免多了些。”
“赵都尉说笑了,若连这些都不知道,又如何有资格统摄《惊华录》。”
“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这并非什么好事。”
“愚民有愚民的生存之道,智者有智者的立足之本,人生苦短,终有一死,何不死得其所?”
眼看这边谈话正朝着高深莫测的境界发展,赵重阳扣扣面皮,决定打断两人的谈话,“赵都尉,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验证一下搜来的这东西?”
赵重阳指了指徒隶手里端着的匣子,那是收集证物专用的,为的是防止中途被人掉包。
当那只绿瓷瓶从匣子里拿出来时,韩延平脸色瞬间苍白下来,他道:“不用试了。”
他不信这天下同辈人中有人的画技能盖过他,宋轶轻而易举完成了他自认为无法完成的画作;他不信有人能破群芳图的奥秘,结果那是人家每天玩着的把戏;诺大的地方,他不信司隶台找到他埋在地下的瓷瓶,结果司隶台不过半个时辰便挖了出来。
他一厢情愿地坚信着那些不可能,而事实证明,不过是自己见识短浅,眼光狭隘。就如昨夜有人拿着这个瓷瓶告诉他可以给群芳图一点颜色看看,他也可以做出让所有人惊叹的事,他明知道这其中有阴谋,却还是答应了。
不是他经不起这项“神技”的诱惑,而是他自信地认为,即便有阴谋又如何,并不会对他本身造成伤害,相反,宋轶却可能因此吃瘪。他很想看看那个把他踩到尘埃里的女人从云端跌落泥藻的凄惨模样,更想看看,在这一神技展现在她面前时,她会露出怎样的震惊和艳羡。
他要赢她,从他输得体无完肤无颜见人之后,他迫切地需要赢她一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站在阳光下,面对其他人的目光。
可没想到,结果,不过让自己输得更惨而已,让他更明白自己的愚蠢和浅陋。
“正如宋先生所说,昨夜是有个人将这个瓷瓶给我,让我将群芳图中陆青枝的画像抹去。但是,我并不知道陆青枝遇害,以为只不过是贵女们之间的恶作剧。”
“那给你药水的人是谁?”
“我可以画出他的容貌。”
韩延平的功力自然也不是吹嘘出来的,他画的人像也可以做到栩栩如生,虽然不及宋轶那样惑人。
很快,上林苑中各院管事被召集过来,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人见过画像中这个太监。
“韩延平,本官劝你老实交代!”赵重阳从来不算是个好脾气,此刻更是勃然大怒。
相反,左辅都尉赵筠表现却很淡定,几乎没插一句嘴,充当一个本本分分的旁观者。
司隶台问案当然不是非得以这种和平手段,即便遵从刑不上大夫的礼制,他们也有千种方法让对手招供,但因为赵筠的存在,赵重阳不得不把那些招数收敛起来。
“也许,韩先生并没有说谎。”身为正禁足的嫌疑人,宋轶搬了一张椅子,一张小几,坐在门口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赵重阳问案。那姿态十分悠闲自在。
三人转头看去,只见她正惬意地捋着茶末子。
“其实吧,对方既然有心利用韩先生,又怎么会轻易让他知道指使者是谁?何况,这种技能是他手把手教你的吧?这可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到的。”
“什么意思?”韩延平懵了。
赵重阳拱手:“请宋先生明示。”
“我的意思是,韩先生见到的那人并非什么太监。”
“那不就是韩延平说谎?”赵重阳的脑神经当真十分简单。
“非也!既然是大有来头,又怎么可能让韩先生看到他真面目,想来,他是易容了,在上林苑找不出此人不稀奇。”
赵重阳蓦地醒悟,要论易容非这位莫属。他可还记得当初为了寻找那个觊觎他家殿下美色的“宋先生”,硬生生从目击者口中得到几十张画像,长相各异,连性别都不同。
任谁也不会相信那个宋先生会是这个宋先生,但赵重阳此刻是真信的。
论易容术,怕整个泰康城也无出其右者。果然不愧是画骨先生的嫡传弟子,本事着实了得。
韩延平也意识到自己成了替罪羊,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本是文弱书生的他,气急愤懑之下,身体都有点摇摇欲坠。
宋轶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这富家公子啊着实娇嫩了些,这么一点风雨都经受不住。
“韩先生可能画出他的等身像?无论易容术何等高明,总有些地方是无法改变的,或许,我能还原出他本来面目。”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连守在宋轶门前那个面瘫小徒隶都将视线落在了她脸上。所有人眼中都有写着震惊,但更多的是怀疑。
“刻骨画像我都能做到,区区一个易容术还能难倒我?”
“你、你真的能?”韩延平嘴唇有点抖。
“当然。不过,我宋轶从来不会给人白白做事。若是寻常画像,一百两银子足以,但是今日你却差点害得我深陷牢狱,自然不能按寻常人算,五百两银子,你若愿意,这个人我帮你找出来!”
身边的小徒隶抖了一下,这样大义凌然地乘火打劫,也没谁了。